和草莓坐上下山的大巴,我仍然沉浸在一种无力的失落中。草莓在绘画上有非常明显的天赋。她从手机里翻出自己创作的油画给我看,这幅是第一次上课画的,这幅是疫情期间表达自己的感受画的,这幅是送给她的朋友L的。在草莓口中,她的朋友L哪哪儿都特别好,我也心甘情愿地苦笑着吃他们的狗粮。她很认真地对我说:“你知道吗?要做一个艺术家,要具备三种要素。”“一是要有一门精湛的技艺,比如绘画、音乐。”“二是要有丰富的想象力。”“三是要有丰富的情感。””很多艺术家都是有他们的'缪斯’的,L对我来说就是我的'缪斯’,他是可以让我产生情感波动的人。”那一刻,我突然被点醒了——我突然明白了我的写作、我的情绪、我的胡思乱想的碎片之间的关系:为什么鸣沙山可以送给我一个故事的灵感;为什么我可以坐在伦敦的国家画廊里的《简·格雷的处刑》面前,一整个下午默默流泪;为什么我可以将所有经历过的黑暗时刻细细记录下来使之成为我的救赎——我的大喜大悲并不是性格上的诅咒,而是恰巧是我的天赋所在。因为只有浓烈的感情才能让我灵感如泉涌,因为对情绪的敏锐才能让我写出好的作品,因为我与我的文字是相互成就的。作者与读者之间隔着一整个巨大的时空,所以写作者必须将自己尽数点燃——可即使是这样,读者收到的也只不过是带着一丝火星的炭灰。当我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比如为了避免高反,为了专注学业,为了活得轻松而不去直视自己的灵魂,恰巧是我灵感枯竭的时刻。而每一次丰富的情感在我心中积累,只有写作这件事能将我解救,它对于我并不是一个爱好、一种选择,而更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救命稻草。我常常感到,面具与真实自我的迷茫,对现实生活的不满,不同选择之间的割裂,人的真实存在其实就像是烟花被点燃、却尚未爆发之前的那一阵蓄势轰鸣,痛苦的,烦闷的,充满希望的。此时的人非任何成就也非任何品质,他仅仅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情绪与思考。这也就是为什么每一个我全心投入情感、尽力感知和思考后创作出来的文字,才能引起我的读者共鸣。当车沿着山路往下开,太阳随着我们的下降也慢慢没入了山脉后面。我忽然感到一阵对多年紧绷的释然,好像我与自己关系紧张多年,终于达成了一个满意的和解。想起了刚上山不久时,我们开车经过的一片白雪皑皑的雪坡。我和草莓慢慢往坡上行走,我突然对草莓说:“你看这里,像不像《情书》的结尾?”草莓惊喜地说是,于是我们在雪中艰难地行走,模仿着《情书》最后的台词:“お元気ですか?私は元気です。”(你好吗?我很好。)后来草莓头痛得厉害,先回到了车里。我一个人在雪坡上慢慢走着,我很喜欢雪,但是在高反的重压下必须努力克制自己去拥抱雪地的冲动和奔跑的脚步。耳边只有呼啸的山风和自己沉重的喘息,平整的雪面留下一串孤独的脚印。我继续喃喃念着《情书》的台词,看着眼前延伸向蓝天的白雪,回想着这部电影的情节。“お元気ですか?”我心里有一股温柔纯净的感受,像冰凉的山泉在缓缓流淌。我也很想写出一个《情书》这样的故事,让每一个看见雪的人,都能想起我笔下流淌的情思。这个故事在哪呢?我继续往前走,白雪在我脚下窸窸窣窣着细语,我好像踩在敦煌的鸣沙山上,朝着晴空万里一步一步走去,漫天的黄沙和我无穷的想象又再次回到我的眼前。“私は,元気で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