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读的《序》
如果你要认真的读《老子》,你就不能泛泛的拿起来读,而应该在读之前做一下准备活动,目的在于清理一下我们的思维,清理一下我们已经被非东方的东西污染的思想,用纯正的东方思维来阅读属于东方的经典。很简单,回答两个问题就可以。
第一个问题:面对一棵参天大树,你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A.砍了盖房;
如果你是选择了A,那你就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其他的一切往往都是你的工具或手段;
如果你是选择了B,那你就是一个能超越自我的人,在这个世界里,不只是有你自己,还有一个和你对等的他者,它不是你的工具或手段,你不是要单纯的利用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是要和它建立起一种和谐共存的关系。
前者不是老子的思想方式,西方思维是这种思维的典型代表;后者则是老子所代表的东方思维。
第二个问题:蜂蜜对健康的人而言是甜的,对黄疸病人而言是苦的,你怎样理解蜂蜜的性质?
A.蜂蜜是甜与苦的对立统一;
B.蜂蜜本身没有确定的性质,要由其所遇到的具体的人的口味来确定。
如果你选择了A,那意味着在你心里看问题的中心只有一个,人对世界的认识就是对具体的事物的性质的认识。
如果你选择了B,那意味着在你的心里看问题的中心有两个,人对世界的认识就是对物与他者的和谐关系的认识。
我如果说前者是西方思维而后者是东方思维也许你会不太理解和赞同,那我们可以再做进一步的说明。
英国哲学家罗素在评析黑格尔哲学时有一段话,可以作为一个补充的例子:
“这个实例或许也可以用来说明辩证法,辩证法是由正题、反题与合题组成的。首先我们说:‘实在是舅舅’。这是‘正题’。但是存在舅舅就暗含着存在外甥。既然除‘绝对’而外任何东西都不真存在,而我们现在又保证存在外甥,所以我们不得不断言‘绝对是外甥’。这是‘反题’。但是这和‘绝对’是舅舅的看法有同样的缺陷;于是我们被迫采取这个看法:‘绝对’是舅舅和外甥构成的全体。这是‘合题’。但是这个合题仍旧不圆满,因为一个人必须有个姊妹作外甥的母亲,他才能当舅舅。因此,我们被迫扩大我们的宇宙,把姊妹连姊夫或妹夫都包括进去。据主张,照这种方式,仅凭逻辑力量就能不停地驱使我们从有关‘绝对’提出的任何谓语达到辩证法的最后结论,那叫作‘绝对理念’。在整个这过程当中,有一个基础假定,即任何事物若不是关于整体‘实在’的,就不可能实际真确。”
黑格尔的思想代表了西方典型的思维,第一,它永远不能获得完满,因为总有一半的世界落在它的思维之外;第二,即使它真的获得了完满,这个完满不过是一个封闭的绝对的自我。总之,这种思想永远只能想到“一”。普里高津在《确定性的终结》中说:“这一问题反映了西方人文主义传统中存在的深刻的矛盾,这个传统强调两个方面,即知识和客观性的重要性,以及个体责任和民主理想所蕴含的自由选择。”其实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一个中心的,强调知识和客观性的时候,就是强调理性的绝对性,就是要建立一个由理性掌握的必然性支配的一个统一的世界,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一个“一”;强调自我的责任和自由就是自我中心主义,这个自我对一切外在限定提出了否定,于是和前者的必然性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而存在主义反抗黑格尔的必然性就是一个突出的实例。
当西方的科学家迫于科学的发展而不得不求助于东方哲学的时候,东方的学者们却只顾埋头寻章摘句,而对自己的传统文化精神漠然无知。历史正悄然的走在了一个岔路口上,谁来引领未来文明的发展正在成为一个不能不回答的问题,而我们应该也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老子与庄子的思想为我们引领未来提供了最为有力的支撑。但我们再不能囿于那些无知者的陈词滥调了,我们必须面向科学,面向生命,大胆思维,领会古老哲学的精神内髓。
如果认为世界是必然的,是自我的,那么这个世界就只能有一个中心,只有这个中心是不可泯灭的,而其他则都不具有永恒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如果认为世界的存在是源于和谐,如果认为偶然在世界的存在中具有重要的建设意义,那么这个世界就必须有两个不可动摇的中心,当一个中心的存在要泯灭另一个中心的存在时,我们会发现,这个中心自身也将无法存在,即一者的存在要以另一者的存在为依据,这样一切必然的基础恰恰在于偶然。
如果有两个中心,那它们结合的原则是什么呢?这个原则只能是强与弱。抛开一切成见,静观道家哲学,从《老子》到《庄子》所阐释的核心问题只有一个,就是强与弱的关系问题。也就是强者如何存在,弱者如何存在的问题,亦即生命如何存在的问题。在宇宙间还有比一个生命个体如何存在更根本的问题吗?肯定没有。这个问题是所有其他问题得以解决的基础和出发点。
如果把强与弱看作是生命主体相互关系的基础,那么就会被看作是原始的;如果把规则、道德看做是生命主体相互关系的基础,那么就会被看做是文明的。可是,有时候我们忽略了几个问题:
第一,生命相关的主体是什么样的主体。如果我们认为历史上还存在强者与弱者相关的命题的话,这个命题也是暂时的或表象的。即有两种可能:要么弱者很快被消灭,命题随即瓦解,——一个瞬间的命题是没有意义的;要么弱者看似弱小,但却有力量或办法不为强者所消灭,这样所谓强与弱的相关就只是表象,其实质仍是强者与强者的相关。这是一个经过生死淘洗后的命题,是一个终极的纯净的命题,这个命题隐含的是生命主体间的相互依存与共处。因而可以说,生命是由恨来开始而由爱来结束的。这同时也证明,一切的规则和道德都首先是妥协的产物,而后才会是自觉的认同。儒家的问题就在于,只看到了认同而没有看到妥协,只看到了文明而忽略了原始。
第二,规则与道德的力量。规则与道德既然是妥协的产物,就是斗争的结束,而不是斗争的开始。没有了斗争,生命主体的相关就由直接的个体与个体间的较量,转变为生命个体与规则、道德的较量。这种较量仍然表现为两种:第一,与规则、道德的较量就是与另一主体的较量,只不过这次面对的不是单纯的对方,也包括自身——如果自身已经抛弃了对规则、道德的认同,那这种较量就再次退回到了原始,其决定问题的根本仍将是力量;第二,与规则、道德的较量是与自身的较量,这意味着生命主体间的直接相关可能被完全抛弃。规则、道德已经深入灵魂,成为另一个“自我”,当原始的“自我”与规则、道德较量时,它面临的第一个也是最强大的阻力将不是外在的力量,而是文明的“自我”。原始“自我”因此被两种力量封闭,如关在笼中的猛兽,如炉中的火焰。还有最后的结果,就是规则、道德最终成为自我的全部,笼中的猛兽被杀死,炉中的火被扑灭。儒家的危害就在这最后的一招。
第三,文明是什么。文明如果只是规则和道德,那么世界存在的基础就不是活生生的生命个体而是一个抽象的命令。从这个角度讲,文明是不可企及的,或者说文明通向生命的死亡。文明之存在,在于文明从未抛弃原始,原始始终是文明存在的基础。文明既然是强者妥协的产物,它同时也包含着这种结果的暂时性。妥协不是斗争的结束,而是斗争的持续,力量对比的改变就意味着规则的改变,除非这个文明已经陷入僵化或即将灭亡。文明是对野性的包容,是规则与道德的确立,也是规则与道德的破除。反而言之,如果原始暴力的胜利者将这种胜利仅仅看作是自我的胜利,那这种胜利仍然比较原始。如果文明是一种规则和道德的话,那么文明将会将这种胜利变成公共的胜利,即胜利者将在一种公平的规则与道德中保持与他者的竞争,以便在一种文明的原始性中保持它自身的活力和生命整体的活力。
第四,科学是什么。科学不只是观察自然,认识自然,操纵自然,利用自然,即科学不只是主与客的对立,科学还是主与客的界限的模糊,这是量子力学中证明的问题,科学还是主观对客观的不可认知不可掌控,这是耗散结构所证明的问题。这一切的根本仍然在于强与弱:当人的观察手段已经在改变外在的存在状态时(量子力学中的测不准原理),主就已经参与到客的存在中去了,观察的客观性将不复存在;当强与弱的变化(耗散结构的中的涨落)在偶然中重新建立起秩序的存在时,主观的判断与参与都失去了机会和意义。
强与弱、两个中心的哲学思想将从根本上打破东方的以道德建立一个中心的追求倾向,也将打破西方的以理性(确定性)建立一个中心的追求倾向。从而建立起全面的崭新的(实际上也是最古老的)哲学观念,以及在这个基础上建立起来的道德观念和科学观念。
强与弱强化了世界两个中心的存在,同时也表明存在就是包容,存在与包容,这也就是所谓的有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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