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地”“香林”遭涂鸦
——承德避暑山庄周围寺庙须弥福寿之庙
墙体日军刻字的发现与考证
高思文
“宝地”“香林”,均指佛教圣地。二者是承德避暑山庄周围寺庙——须弥福寿之庙主殿“妙高壮严”殿匾额和楹联用语。匾额全文:“宝地祥轮”,为乾隆皇帝御题,意思是佛教圣地(指须弥福寿之庙)的吉祥法轮。楹联上联:“震旦现香林,人天欢喜”;下联:“耆阇开宝纲,龙象总持”。整个联句的意思是:中国出现佛教圣地,人间众生和天界诸神皆大欢喜;在承德建造了佛教宝刹,佛法力大无穷,如龙如象,万全万有。
嵌有“宝地”“香林”词语的匾额和楹联,只是须弥福寿之庙诸多额联之一,我们却可从中体味该庙的神圣地位。然而,就是这样一处圣洁、清净之地,在80多年前却同样罹遭日本侵略者的践踏——殿堂墙体被侵华日军信手涂鸦。
一
2016年10月29日,我与夫人相偕,再次来到与避暑山庄一墙之隔、坐落于狮子沟北山麓的须弥福寿之庙。这次前来,参观是一,瞻礼是二,还有发掘资料的幻想。
须弥福寿之庙的修建背景与功用,据《钦定热河志》记述:“……岁在庚子,恭逢皇上七旬万寿,时则班禅额尔德尼祝禧来自后藏。上嘉其远至于山庄,建札什伦布寺居之……”
这样一座具有特殊功用的寺庙暨六世班禅前来为乾隆皇帝祝寿这一重要历史事件,我已编入《图说热河革命史》之“序篇”,可却感到相关资料,特别是图片资料尚欠丰满,因而本次进庙参瞻,冀望能有资料方面的收获。
须弥福寿之庙全景
正因为有心理准备,加上时间也相对富裕,我们一进庙就看得非常仔细。
书籍记载:须弥福寿之庙,亦称“班禅行宫”,建筑仿班禅在西藏日喀则住所扎什伦布寺规制,融入汉式建筑特点。主要建筑沿中轴线布置,分前、中、后三个部分。前部主要建筑有五孔石桥、山门、碑亭、琉璃牌坊;中部主体建筑有大红台、南群楼、妙高壮严殿、北群楼;后部主体建筑有金贺堂和万法宗源殿、万寿塔。中轴线左侧中部有吉祥法喜殿,是六世班禅罗桑·华丹益希在承德期间的住锡之地;右侧有生欢喜心殿。
我们大致观看了山门之外的五孔石桥,尔后刷票进入山门。先在说明牌前认真看了说明与全景图。随即,依次观瞻。
碑亭四面拱门已围上木栏,只在栏外观赏了赑屃、碑刻,仰望了碑首雕刻。
老照片中的万寿塔及万法宗源殿
琉璃牌坊,三孔四柱七楼规制与普陀宗乘之庙牌坊相同,不同的是只有一面题额:“总持佛境”。
或许是季节的缘故,南、北群楼均只有一层开放,在光线并不太好的情形下,我们观瞻了南楼一层东稍间的无量寿佛诸佛像、西稍间的文殊菩萨诸佛像。观瞻了北楼一层的木雕金漆释迦牟尼佛和麻髹彩绘四大天王及十六罗汉像。
妙高庄严殿,也是全庙的主要殿堂,为六世班禅在承德期间的讲经说法之所。前次观瞻,适逢修缮,整个殿堂都被脚手架遮掩。这次前来,虽不能登楼,但可在一层礼拜主供——黄教始祖宗喀巴、佛祖释迦牟尼,仰望二层及三层“宝地祥轮”题额和对联。我们在一层两厢转了两圈儿,观瞻了表情不同、手印不同的十八罗汉。
万寿塔前万法宗源殿的三面墙体
遍布着日军刻字
登上大红台,沿栈道全方位观赏了金碧辉煌的金顶,观赏了鼓目传神、昂首欲飞的八条金龙,听了导游关于“金瓦刮痕是日本鬼子用刺刀刮金所为”的讲解,还有一位游客跟女朋友的解释:“八国联军进北京时,日本鬼子来承德,把庙顶金瓦上的金子给刮走了……”(讲解和解释都与史实不符)
吉祥法喜殿,内部正在粉刷,只能凭借大红台俯仰观瞻。
离开金顶,来到吉祥法喜殿东侧的金贺殿和万法宗源殿前部。殿门紧锁,不能入内,只看了看说明牌文字。
沿万法宗源殿西侧墙外游路上行观瞻万寿塔,后部墙壁粉刷留白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也是有撰写普陀宗乘之庙日军刻字、避暑山庄永佑寺六和塔日军刻字文稿的专业背景,或称职业习惯,我自然地凑上前去观察……
嗷,好像有划痕——或许由此,粉刷才留白的。
瞪大了眼睛观看。啊?墙体有似文字的利器划痕。
仔仔细细看,文字上凝结着信息:“青森市浦町”“島森富太郎”……这分明是日本地名和人名。莫非是当年侵华日军在承德古建筑上的又一处刻字?我即刻想到。
夫人观察得更仔细。我还在辨认字迹,她惊讶地招呼道:“这儿有“昭和八年”。
“昭和八年”?日本年号,公元纪年应是1933年。这是侵华日军侵占热河的当年呀。
普陀宗乘之庙的日军刻字,经考证,最迟是日军1943年所为;永佑寺六和塔的日军刻字,我撰写《罪证》时根据刻字信息推断,最晚是日军1934年所为……这里的文字信息或可证明:1933年,日军侵占热河的当年或当时,就在须弥福寿之庙刻下了文字。
依次探查下去,墙体可触摸之处都有划痕,盲窗和风门砖旁也有文字。
转到围墙后部,映入眼帘的更是遍体鳞伤的墙体,借助工具可触及的地方都有划痕。
现存划痕深浅不一、杂七杂八……我们辨认出一些文字并拍照留存。
左转看东部墙体,依山抬起的围墙可以触及之处也划痕累累,只是无法辨认出字体。东侧白台西墙墙垛处也有两行竖向刻字……
考察辨认过万法宗源殿墙体上的刻字,已有一种疲惫不堪的感觉。因为辨认遍布墙体、模糊不清的字迹真的乏眼神、费脑力。考察过程中,更难免生成一种愤慨:圣洁之地、精美殿堂,就这么给恣意刻画,所为者还有没有敬畏之心?!
暂离墙体,到后部的万寿塔观瞻。石雕护栏、塔基、石雕、宝塔一层石墙、石料拱顶,宝塔四周桅杆基座及围墙……逐一观赏,我们难免由衷地感觉到:宝塔建筑真是璀璨绚丽,流光溢彩……
观赏宝塔时,我们特别注意塔体上是否也有刻字。宝塔与有刻字的墙体只有几步之遥,顺手刻字上去,或也说之不定。
观察结果,围栏尽头石垛上疑似有刻字;塔内石墙或许因为坚硬,石拱或许因为太高难触及,终得幸免。
观赏完万寿塔,须弥福寿之庙参观行程基本结束。右行下山时,见生欢喜心殿已清理,遗址借助石阶可进入,遂近前观察了柱基、临墙柱基之上的风门孔、窑碎琉璃构件、盲窗石条……还意外地观赏到嵌在墙体中的文字砖——带有方框的“興隆窑”“萬成窑”“新樣城磚”“隆泰窑”等字迹的灰砖。
庆幸参观须弥福寿之庙有新的收获:发现日军刻字,增添了资料;观赏到文字砖实物,开了眼界。
二
结束参观回家后,我与夫人说,还应该把日军在须弥福寿之庙刻字的史实写出来。写出来是文史工作者的责任,有了文字也便于存史和宣传。经再次考察,普陀宗乘之庙的日军刻字尚可辨认的比前几年已经少了很多。
万法宗源殿墙体上的刻字,已裸露80年有余。年深日久、风雨剥蚀,加上刻画叠压、笔迹交错,多数已无法辨认。我们当场和回家借助电脑研究照片,只辨认出几十处。大致有:
“青森市浦町”“島森富太郎”“昭和八年”“皇軍”“春山重熙”“太涌市”“宮本”“新瀉縣”“寫×”“××四分隊”“李蘊忠留華”“安東遊此紀念”“安清×明”“野炮”“熊本×”“大塚”“日本×”“小×正×”“北海道”“山本”“×武郎”“×好養郎×”“大日本××隊”“日本扉八正月”“愛知縣額田郡”“阪本”“廣島”“田×”“×道郡”“本田”“山中”“步兵”“辎重××”“恩田一夫”“千葉縣”“神奈縣”“康巴正月”“麽今”……
虽然辨认出的文字为数寥寥,可根据此前对别处日军刻字的考证与研究,依然可以断定:须弥福寿之庙墙体刻字多系日军所为。刻字所反映的历史信息:
第一,日军在须弥福寿之庙墙体的刻字时间是1933年。“昭和”,是日本裕仁天皇的年号。裕仁1926年登基时,取中国《尚书》中“百姓昭明,协万和之邦”之意,定年号为“昭和”。
昭和元年是1926年,刻字中的“昭和八年”应是1933年。1933年2月,日军发动“热河事变”,相继侵占热河各地。3月4日,日本关东军第八师团第六旅团三宅忠强第八联队128骑侵占热河省省会——承德。
日军侵入承德后,或当年或当时,在须弥福寿之庙墙体上刻下了文字。
第二,在须弥福寿之庙墙体刻字的日军来自日本本土多个地域。比如有,“青森市浦町”“太涌市”“北海道”“愛知縣額田郡”“廣島”“ ××道”“ ××郡”“新瀉縣”“寫 ×”“千葉縣”“神奈縣”“锦×”……
第三,在须弥福寿之庙墙体刻字的日军有多人,且文化水平高低不一。可辨认的人名有“島森富太郎”“春山重熙”“宮本”“安清×明”“熊本×”“大塚”“日本×”“小×正×”“山本”“×武郎”“×好養郎×”“日本扉八正月”“阪本”“田×”“本田”“山中”“恩田一夫”“康巴正月”“麽今”……
其中,“島森富太郎”“宮本”“熊本×”“大塚”“×好養郎×”“日本扉八正月”“阪本”等,虽系借助利器(疑似刺刀和军刀),字迹依然比较流利。这些字迹或许是有文化的军官,或者是学生兵所为。
第四,在须弥福寿之庙墙体刻字的日军来自多个部队、多个兵种。比如“××四分隊”“野炮”“步兵”“辎重××”……
第五,在须弥福寿之庙墙体刻字,是日军多次多人所为,字迹的交错叠压似可说明。
须弥福寿之庙日军刻字的发现很有意义,至少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把侵华日军在避暑山庄古建筑及周围寺庙墙体上刻字的时间前推至日军侵占热河之时,即1933年。
这还说明,日本政府和军方根本就没有对士兵进行遵守《海牙陆战法规》教育,侵略者根本就没有保护古建筑,或者说他国古建筑的意识。《海牙陆战法规》本有规定:“一切有关文化方面的机关与财产,如不作为军事用途,交战国必须尽力保护”。寺庙殿堂、佛塔都是圣洁、清净之地,日军竟然恣意践踏,这应该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其二,把发现侵华日军在避暑山庄古建筑及山庄周围寺庙墙体上刻字的范围进一步扩大。
我应全国政协《纵横》杂志之约撰发《山庄劫难》时,赏未发现永佑寺六和塔的日军刻字;编辑出版《热河沦陷与热河抗战图鉴》时,亦未发现须弥福寿之庙的日军刻字……当年日军的刻字自然存在,未及时发现,未能适时作为日军破坏古建筑、劫掠文物的罪证引用,这应该是资料阙如留下的遗憾。
或许仍有更多的日军侵略罪证待我们去发现、去研究。
备注:
1.本文曾在2016年11月11日《承德日报·热河周末》发表于、。
2.编辑出版《光耀千秋——图说热河革命史》时,已把日军在须弥福寿之庙墙体上的刻字补入。
3.2021年10月7日,再次参谒须弥福寿之庙、观察万法宗源殿墙体日军刻字,因风雨剥蚀等缘故,可清晰辨认者已没有几处。
作者简介:
高思文,河北大学历史系毕业,出版专业高级职称,多年从事党史、革命史、文史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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