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阿勒泰琐忆:额尔齐斯河谷
1970年的春天,四月初的戈壁,积了近半年的雪虽已融化,草却还没有发芽。这正是半饥半饱苦熬了一个严冬的牛羊最艰难的时候。瘦弱不堪,饲草已尽,野外常有倒毙的牲畜。那时,我们几个女人放牧的羊群也到了最严峻的时候。额尔齐斯河谷,春天比戈壁滩上来得早,远远地已望得见隐约的绿色了,——啊,绿色,生命的颜色,对我们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河谷是地方公社的地盘,也是哈萨克牧民的越冬定居点。每年河冰刚解冻,牧民们就赶上畜群从齐伯渡过河上阿尔泰山放牧,秋末才赶着膘肥体壮的牛羊回来过冬,家里只留少数人看守草场和打草。农场的畜群也上山,但我们无法上山,几个初来乍到的汉族女人,要赶上几百只羊长途跋涉,困难太大了。我们望着那一抹并不遥远的绿色,不禁生出奢望:要是能到河坝放上半个月二十天,戈壁草就冒头了,我们的羊就有救了。可是,兵团农场的畜群下公社河坝放牧是没有先例的,草,越冬的草,对哈萨克牧民意味着什么,谁都明白。一天,又一天,当疲惫的羊群在几乎没什么可吃的戈壁滩上徒劳地蠕动,一旦趴下就扶也扶不起来的时候,我们心痛得直掉泪,终于,大家心一横——下河坝!
啊,美丽的额尔齐斯河谷,慷慨的额尔齐斯河谷!高大的杨树、柳树枝头已缀满新芽,齐崭崭一两寸高的稠密的小草给林地铺上绿茵茵的绒毯。羊群咩咩地叫着,跑着,一到草地边缘就贪婪地头也不抬地啃食鲜嫩的草芽,我们忐忑不安的心也得到一点慰藉。树林里散落着哈萨克牧民的小木屋,他们上山,房子是从不上锁的,过路人可以随便进去避避风寒。晚上,我们住进了牧民的木屋,用牧民的干牛粪生火做饭,羊群趴在羊圈里静静地反刍,那真是一个温暖的春夜啊!
也许是袅袅的炊烟暴露了我们,第二天刚把羊群放出去,远远就有人骑马过来了,大家紧张得面面相觑。到跟前,是个年轻的哈萨克小伙子,他轻捷地跳下马,先问:“加克斯吗?”(好吗?)我们硬着头皮回答:“加克斯。”接着,他用汉语说:“我们这里是越冬草场,不允许放牧的,你们看,我们自己的畜群都走了。”我们就七嘴八舌地诉说自己的困难,他用心地听着,最后说:“好吧,你们可以在这里放几天,现在草刚长,羊啃掉还能再发。然后你们向上游放去,到渡口再上戈壁滩,那里叫阿苇滩,草上来的早。”我们高兴得再三道谢,邀请他进屋喝水,他笑了,说:“我们不喝水,只喝奶茶和酒。”说完,翻身上马,说声再见,勒转马头,走了。望着他的背影,我突然鼻子发酸,看看几位同伴,眼里也都闪着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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