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笼罩城中村》（组诗）
文/麦笛
《街上跑过一只猫》
城是面子，村是里子
夜幕盖上城中村的时候
已经很轻了，街灯
还是颤栗了一下
咳嗽的老槐树，还是
还是挣扎了一下
晨曦中，一只猫从街上跑过来
拉开夜幕的拉链
槐树、店铺、拆迁中的
五脏六腑，都渗出了殷红的血
猫声凄厉，叫得
残月，又矮了三分
《夜半嚎啕》
最怕听到楼下工棚里的嚎啕
高音如电锯，要把黑夜撕开来看
低音如锤，比打桩机重，比磕头轻
纠结处，如乱麻，如绳索，如刀绞
解不开
这些无药可治的声音，惹得
村里的柿子树和老月亮
都患上了红眼病
《药》
学校旁边是一家电子游戏厅
游戏厅旁边是一家按摩院
按摩院旁边是一家成人药品店
店里最畅销的两味药是：
鹿胎膏和益母草
《剃头匠》
他常笑对我说
他才是村里的“一把手”
可以给所有人洗脑
剃、刮、剪、掏
所有头颅，都是他手里的西瓜
自从胡二娃开着挖机铲车进村
停水，停电，断气
他再也不敢对我夸口
《祖传手艺》
“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我的祖先僰人，就是这么干的
川南之竹先用于吃烧烤，再用于写字
飞禽走兽水中鱼，没有不可以烤的
直到把小街小巷烤成了火腿肠
直到看见街上摆出烤脑花的摊位
我就再也不敢晚上出门
怕一抬脚，就会踩到谁的灵魂
或自己的影子
《艺术发廊》
发廊前面是菜市场
墙头上晾晒的三角裤
如一堆凌乱的青菜
夜幕下，虚掩的大门
男男女女，进进出出
都有着特工一样的神情
贴在玻璃门上的四个字
让人产生幻觉
是发廊，更像是艺术
《黄角树》
城中村没有银杏
所以，村里落不下银元
城中村也没有庙宇，所以
没有谁庇护头上的天
街边有棵老黄角树
树枝上的布条越挂越多
红得像血，化不开
风一吹，每条小巷
都能闻到腥味
《钉子户》
秋风越裹越紧
把她钉在墙头，哭
左手捂胸，像中弹的样子
右手抓狂，想要抓住一朵光明
来堵住胸口
哭一声，掉一块砖
哭一声，垮一面墙
哭一声，天空就碎一块
哭着哭着，人就空了
哭着哭着，天就老了
她要赶在夜色吞没大地之前
哭成一块拒绝融化的月亮
《小街65号》
这是一扇仅剩下了号牌的门
如一面被狠烟撕破的旌旗
插在街边
硝烟散去，号牌在
阵地就在
蟋蟀可以在此继续恣情
猫狗造访，也要先道“早安”
号牌在，野草弯腰致敬
败走他乡的野风
还可以吹回来
夕阳下的一面旌旗
小街最后的补丁
号牌在，这扇柴门就不会
被萤火点燃
《伴侣》
村头的铁树开花了，孩子们说
今年可能要回家过年
老婆子，你在镜框里冷不冷
我卖了鸡仔，去镇上
给你置办了一件大红对襟
明年你可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啊
一定要保佑大孙子金榜题名
快把被子盖上，别冻坏了
你那蹒跚了七十年的老寒腿
七十年啊，比这锅底一样的夜
还要黑、还要重，我这把老骨头
也即将燃尽，哎------
估计你在那边也过得不好
你看，你的“皮肤”在雾霾中
也慢慢地有了皱褶
你走以后，我的世界就只剩下
一具塑料，可我仍然相信
充气娃娃里面住着你的灵魂
《秩序井然》
男人挖坑，女人煮饭，道士念经
孝子跪，长幼有序
请来的哭丧者，哭弯了炊烟
请来的戏班照单收费
每场压轴歌都是:潇洒走一回
守灵麻将，码得秩序井然
大家都小心翼翼，总怕忙中出错
只有招魂幡在风中乱舞
只有丧偶的老伴哭不出来
蹲在棺材前，一支接着一支
抽旱烟
《鸡叫了》
公鸡早于启明星，站在墙头，仰天长啸
不是为谁打鸣，而是它觉得
自己应该叫几声
公鸡胀红着脸，是想告诉人们
即使星星、月亮、窗口都睡着了
头顶上的火焰，还醒着
【作者简介】麦笛，本名王德明，川南宜宾白花场人。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选刊》《解放军文艺》《人民日报》《中国诗歌》《江南.诗》《诗潮》《四川文学》《延河》等，入选过中国作协年度《中国诗歌精选》等多种选本。曾获《诗潮》《星星》全国诗赛一二等奖，阳翰笙文艺奖。著有诗集《笛语》《颤栗》《赵一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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