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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瑞兴:瞳人语——改编自《聊斋志异之瞳人语》

  瞳人语

  

          ——改编自《聊斋志异之瞳人语》

                                 陈瑞兴

  前不久,长安文士方栋生了一场闻所未闻的怪病,眼珠上竟长出一层厚如铜钱的眼翳将双目都遮蔽了起来,活脱脱成了一个睁眼的瞎子。方栋与其妻刘氏自然焦急不已,寻遍了天下名医,就连四处走方的江湖郎中也被多次请入他的府邸,但无外乎就是抛下这么一句话:“这病甚是怪异,恐怕非吾辈所能医治,还请阁下另请高明吧。”头也不回地去了,只留下方栋夫妇在一旁唉声叹气,连呼悲哉。

  

  这病究竟是如何上了方栋的身?又为何天下医士无人可以医治?刘氏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询问他人,也只是众说纷纭,难有定论。但方栋却心知肚明,整日里只是暗自高呼“悔不该当初矣”,却哪里敢对妻子言说?只能苦苦地挨着这不见尽头、暗无天日的日子自顾悲悯罢了。

  

  原来那时正是清明时分,方栋出门踏青,在长安城郭信步游走,前不久落了些微雨,此时天朗气清,满眼俱是桃红柳绿的清丽风光,方栋怡然自乐,一个人哼起小曲儿来。这时忽闻得身后马蹄声碎,转头看去,却是一辆小车缓缓驶来,以绫绸覆窗,以锦缎遮门,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出门游玩。小车旁边分列两队青衣婢女,胯下各骑一匹高头大马,马虽健硕,但在那几位青衣婢女手下却十分乖巧,远远看去,这些女子各个都是器宇轩昂的姿态。方栋暗忖道:“却不知是谁家女子出游,竟有这般豪阔的排场。”停下脚步站在路旁,只是望着眼前富丽的车队。

  

  待到车队行近之时,偏偏一阵微风拂过,车幔兀自摇摆了一番,竟徐徐扬起,露出其中的景象。但见车厢之中坐有一名女子,一只手臂款款地搭在窗沿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按在膝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与仙意。一双妙目悠然地望向别处,但这两汪碧湖已将人的魂魄尽数勾了去,梨花般白皙的面色将颧骨的一晕酡红显现出来,微启的双唇露出几颗月光般的皓齿,更衬得双唇红嫩得夺目了。

  

  就在车幔微扬的间隙,方栋在朦朦胧胧中已将车中美人看了个真真切切。虽说自己生平见过不少闭月之姿,但将她们与车中女子放在一起却也不免相形见绌。仅仅是看了这天仙般的女子一眼,方栋已然魂魄尽失,站在当地,状若痴呆,等到回过神来,车队已去得远了。倘若这时方栋能够迷途知返,日后也无需再罹受那疾病之苦了,但他神志方清,眼见车队影踪渐渺,心里只想着能再睹芳容,竟发足狂奔而去,气喘吁吁地跟在一旁,只是盼着再来一阵微风将车幔掀开,让自己再看那女子一眼。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眼见堪堪随了十里有余,从窗幔边缘伸出一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微微撩起幔布,遂看到一个桃羞李让,燕妒莺惭的脸庞出来,望了方栋一眼,便将眉头皱拧成结,缩回车厢里去了。这一眼真令方栋欣喜若狂,脚下只顾随着车队前行,双目死死地盯着窗扉竟似痴了,脚下被石子绊了一绊,打了个趔趄勉强站定,却见一个青衣婢女勒转马头,朝自己走来。

  

  青衣婢女举起手中马鞭,在半空中虚晃一扬,喝道:“你是什么人?这一路尾随我家小姐,究竟有何企图?”方栋笑道:“在下偶然得见小姐生的美貌,一时之间目眩神迷,是以一路追随而来。”青衣婢女“哼”了一声,说道:“我等是芙蓉城七郎新妇归宁,又不是寻常俗世女子,岂是你可以随便偷看的?”谁知方栋不知进退,没头没脑地道了一句:“可在下方才一瞥,已将小姐芳容印在脑中,你又能怎样?”青衣婢女面露愠色,涨红了脸,勒转马头,手中鞭“啪”的一声抽在马臀之上,那马人立起来,长嘶一声,绝尘而去。一时之间,眼前烟尘弥漫,方栋眯起眼睛无法睁开,待到扬尘落定之时,定睛看去,哪里还有车队的影子?

  

  等到方栋回家,隐隐然觉得双眼十分难受,遂唤妻子前来查看。刘氏将眼睑轻轻拨开,只见眼睛上生了一块小小的眼翳。方栋以为只是寻常小病,也未在意,谁知到了第二天,眼翳竟愈发大了,覆在瞳上,视野中竖着一个斗大的圆盘,看眼前景象也看不真切。眼翳撑起了眼皮无法闭合,眼睛发酸,整日里只是簌簌落泪。方栋这才惶急起来,连忙差人请郎中前来诊治。郎中细看片刻,开了一剂药,方栋服下之后非但不见效,眼翳反而更加大了。过了几天,已将双目遮得严严实实,乍看之下便如脸上镶了两片铜钱大的贝壳。方栋目不能视物,整天呜呼哀哉,不知日出,也不知暮至,端的是度日如年。

  

  夫妻二人自此之后四处索药寻方,但始终不见成效。方栋只是双目失明,却无性命之忧,时间一久倒也渐渐习惯了。只是整日枯坐,既无法读书作文,也无计赏花阅柳,颇觉无趣。

  

  一日,刘氏赴往长安城西买些绸布准备缝制几件新衣服,却见店中几人猬集在一起,说些长安城中的奇闻轶事,觉得有趣,遂驻足听了一会儿。只听得一人说道:“城郊有一个姓张的人家,那男子中年时生了一场大病,腿脚落下残疾,再也无法走路,但那人笃信佛学,一天到晚诵经念佛,这般过了一年半载,你们猜怎么着?他的腿脚竟然好了,现在健步如飞,与常人无异。”众人连连称奇。

  

  刘氏回去后将此事告知了方栋,方栋喜出望外,让妻子找来一本《光明经》教他诵读。方栋本来颇有才名,此时虽染眼疾,但过目成诵的本事却未曾落下,不出一日,已将经文尽数背熟了。此后闲来无事,便坐在房中念珠诵经。

  

  不过方栋本不是能静下心来诵经的性子,如此过了三天,便觉得索然无味,将经书推搡到一旁,对妻子说道:“那姓张的人念经医好了双腿也只是个传说罢了,是真是伪尚不得知,如今不仅要过这目不见光的日子, 还要整天念这劳什子经文,  这份罪岂是我所能经受的?”刘氏道:“自你发病以来,我们不知寻访了多少名医,但谁都对你这眼疾无计可施,如今念经诵佛也只是无奈之举,就好比一个溺水之人抓着稻草也不松手, 不去管它到底有用没用。可你倒好, 身居 深潭却连这根稻草也要弃了,你真打定主意要一辈子瞎下去么?”这番话可谓是情真意切,鞭辟入里,但方栋仍是执拗了性子,说无论如何也不再过这诵经的乏味日子,气得刘氏将书往他怀里一扔,道了一句:“那你就一辈子瞎下去吧。”便跑出了堂屋。方栋在那里静坐了半晌,却觉得如此静坐所受的熬煎远胜过念经的无趣,只好又盘起佛珠,口中喃喃地念了起来。

  

  一日,方栋正盘膝坐在堂中念经,忽听得一个声音道:“这里黑漆漆的,真要闷死人了。”方栋心头一惊,暗道:“这声音从没有听过,却不知是谁来我府上,但何以一丝脚印也无?”又听得另一个声音道:“不如我们一同出去遨游,好解解闷气。”先前那声音道:“如此甚好。”方栋正自纳闷,忽觉得鼻腔之中微微发痒,鼻翼翕张,连吸几口气,一个喷嚏打将出去,似乎将什么东西喷了出来。方栋心中奇怪,暗自思索了一会儿,又念起经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栋又觉得唇角有东西攀附,紧接着鼻孔中似乎有虫蝇飞入,正待吐气阻遏,那异物却顺顺当当地钻了进去。这时又听得那个声音道:“唉,后花园看来许久无人照看,所栽的荷花兰草都已枯死了。”另一个声音道:“今天玩得颇为有趣,明日再同去游玩如何?”先前那声音道:“如此甚好。”

  

  这一回方栋听得清清楚楚,这声音竟发自自己颅内。这一惊着实非同小可,方栋瘫坐在地,泌出一身冷汗,暗暗叫苦:“怎么这些异事都发生在了我的身上?”惊愕之下心中一片空白,反倒比诵经之时更近了佛家的空灵之境。

  

  这日晚间,方栋问刘氏:“我后花园的花卉为何都枯死了?”刘氏道:“可能自你失明以来,我疏于浇灌吧。不过我都不知道是否都枯死了,你又怎么知道?”方栋遂将日间之事详细说了,哪知刘氏听罢哈哈笑道:“我知道夫君整日念佛十分乏味,却没想到你会编造出这等趣事前来诓我。”方栋愠道:“你不信那就算了,我是好是歹与你何干?”转过身不去理她。刘氏伸手拍了拍丈夫肩膀,说道:“好好好,你非要扯足了顺风船才肯罢休,我便依你。那声音不是说明日还要出游吗,我在你旁边等候便是。”

  

  翌日方栋一起床便坐定诵起经来,刘氏见他忽然有了这般劲头心中也自诧异,坐在丈夫身边只是枯等。但过了许久也无异状,刘氏等得倦了,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不逾多时,竟在旁边轻轻打起鼾来。忽然方栋连连摆手将刘氏拍醒,刘氏揉了揉眼睛,刚道了声“我怎么睡着了?”,却看到从丈夫左右鼻孔里各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左右张望了一番,两个豆大的小人自鼻中爬出,跳到丈夫肩头,沿着衣襟滑落在地,手拉手朝门口走去。刘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方栋连声问道:“你看到了吗?”刘氏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双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两个小人,只见他们走出房门,便失了踪迹。

  

  方栋问道:“你看到什么了?”刘氏略一定神,将方才之事说与方栋听了,方栋听罢只是叹气。刘氏道:“看来你这眼疾正是这小人作祟,我这就去请道士作法,除了这妖精。”方栋连忙摆手道:“万万不可,只怕这不是妖精呢。你莫要插手,我自有分寸。”刘氏待要说话,见丈夫正襟危坐,面色坚毅,便将要说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过了半晌,那两个小人手牵手走进门来,径直走到方栋身旁,跃上了他的膝盖,两手抓着衣服一步步地攀到他的肩头,又侧起身,贴着方栋脸颊,便如蜀道之上贴壁而行的远行之客一般,一点点地挪到了他的嘴唇上,纵身跃进了鼻孔之中。刘氏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见丈夫面无表情只好噤口不言,方栋坐在那里只是念经,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此后接连数日,每日里两个小人都穿过方栋鼻孔外出游玩,方栋只是打坐诵经,从来不去惊扰。这日,又听得一个说道:“我俩隔了这么远,每次都要穿过幽长的鼻孔十分不便,不如我们开辟一扇门吧?”另一个声音道:“如此甚好,只是我这边墙壁厚重,恐怕不易开通。”先前那声音道:“无妨,你且等着,让我来试一试。”方栋遂觉得左眼隐隐作痛,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撞击眼睛。过了片刻,黑暗之中忽然射进了一线天光,虽只是芝麻大的一个小孔,但对于失明已久的方栋而言却是极大的恩惠了。

  

  方栋喜不自胜,于这突然到来的光明竟有些自持不住,坐在地上“呼呼”喘了半天,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凭借左眼上针孔般的视野将伴随自己诵佛的堂屋打量了一番。忽然记起了什么,扶着墙橼,缓缓地走出房门,来到自己的后花园中,透过狭窄逼仄的小孔,却见园中花卉尽枯,残枝败蕊横七竖八地凌乱一地,一阵冷风袭过,几株枯死的花萼兀自摇晃不止。

  

  作者简介:陈瑞兴,本名陈禧,1997年生于甘肃省临夏市,现于华南理工大学数学学院就读本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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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瞳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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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声聊斋第四篇 · 瞳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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