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午后，我是被府中一波盖过一波的乱糟糟的吵闹声给惊醒的。
我很恼火，同时也深感意外。我，荀息，作为晋国的上大夫，自入仕以来一直谨奉尽忠王事之志，展平生所学，夙夜为大王参赞军机，伴君东征西讨，使得大晋在十数年间尽灭骊、耿、霍、魏、狄戎等周边小国。后来，我又复献假道伐虢之计，先后用了五年时间，灭掉了强敌虞和虢，这就是史称"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的始末，从而使我大晋岿然屹立在纷乱的春秋战国时代。当然，我在追随大王成就宏图霸业的同时，自己也日益身心俱疲，年老体衰。特别是长年征战烙在我肌体内的刀伤箭疼，一到雨季就会发作，令我苦不堪言。为此，我不得不向大王告假，想颐养一些时日。
为给自己营造一个清静的休养环境，我特地奏请大王恩准，在府门挂了块“谢绝拜访”的牌子，并严令侍卫把守。
然而，这一天的午后，看来我是无论如何也小寐不成了，因为我的侍卫惊慌失措地跑进来禀告说：右将军毕万及一大群人，已持剑闯进客厅了！
我素知，毕万将军是个很威猛的人，同时也是个很斯文的人，曾追随大王出征灭过霍、魏和耿三国。凯旋后，大王就把魏地赐给了他。此时，他不呆在封地，怎么还会带着人闯进我的府第呢？难道，他想谋反，并诛杀于我？
为此，我立即披衣而起，拖着病躯拄着竹杖出来质问毕万说：将军意欲何为？
没想到，毕万竟流了泪，一下子跪倒在我面前，并抽出佩剑横在自己的颈脖说：荀大夫哇，您得救救大晋哪！不然，我就死在您的面前……
其他大臣也全都呼啦啦地跪下来，如丧考妣般地号啕大哭说：荀大夫哇，您得救救我大晋哪，呜呜呜……
我一时惊惧万分，便踉跄着挽起了毕万，请他断断续续地讲述事情的经过。
也就是在公元前672年的九月间，大王晋献公亲率大军攻打骊戎国，不仅将骊戎的城池纳入了大晋版图，同时还将一对妩媚娇艳的姊妹花揽入了怀中，也就是骊戎国顶尖的美女骊姬和她的妹妹骊紫。大王自此如获至宝，对这对姐妹花更是宠爱有佳，遂成天沉迷于酒色，不思朝政，不图进取。这还不算，大王为进一步讨得美人欢心，竟不顾群臣的强烈反对，下令征调十数万青壮年劳力，花费银钱粮耗无数，意欲修筑两座九层高台，以供与两位爱妃歌舞游宴用。
难道，就没有一个大臣进谏么？我恼怒至极，即便大王为政有失，我们做臣子的，可要劝阻哇！
当然有，毕万擦拭着眼泪说，前四日，左将军赵夙入殿进谏，被大王厉声斥责逐出；前三日，里克大人进殿劝谏，被大王廷杖四十逐出；今日朝会时，大王竟令刀斧手，将魏御史斩于宫门外……
嘿，那，那右将军你，为什么不上殿进谏呢？我立时感到一阵眩晕。天啦，大王这是怎么了！我愣了愣，强按着胸中的愤懑白了毕万一眼说：将军乃大王的心腹爱将，明知事态的是非曲直和严重，不尽臣责以正君听，倒要横颈自刎于我堂前，是何居心呢？
毕万瞬时红了脸，一边呜咽一边辩解道：我只是个冲锋陷阵的将军哪，怎能提剑上殿进谏？再说，大王已将魏御史斩于宫前……
我顿时悲愤难抑，顺势推搡了毕万一把说：我等既为人臣，无论是为君王计，还是为天下安，均应耿言直谏，匡正大王的过失，怎能趋利以避之？我这就进宫去。
晋王宫前，旌旗烈烈。抬望眼，但见王旗杆下，一颗长发飘飘的头颅，正迎风翻滚。可怜的魏御史啊！我咳嗽着，心在滴血，就顿了顿手中的竹杖，佝偻着腰身疾步拾级。
此时，大王正左拥着骊姬右抱着骊紫在欢悦地饮酒。他见我大步上前，便颔首对我说，荀大夫别来无恙啊！爱卿不在府中静养，怎的就进宫了呢？接着，他突然断喝道：若是再为筑高台扬国之事而来，寡人必斩其首，啖其血！
我的血又凝固了一层，便拱手说：大王，这些天，老臣在家静养时，练就了一个小把戏，就是把棋子堆起来，再在上面摆鸡蛋，且纹丝不动，今特来献之。
大王的脸一时阴晴不定起来。稍倾，他还是说，那爱卿可以一试。
我放下竹杖，盘腿坐下。先摆好12个棋子，然后再一个个往棋子上放鸡蛋。
骊姬和骊紫先是掩嘴惊呼起来说：哟，荀大夫，小心哪！
大王也随之惊呼说：小心小心，危险哪！
我便轻轻地放下手中的鸡蛋，缓缓地站起身，复又跪倒在地说：大王啊，棋上累卵可重来，大厦将倾可难收哇！君不见，我大晋本就地贫民瘠，近年来开疆拓土，更是耗费甚巨。现如今十数万人筑高台，来年谁来种田交粮呢？还有哇，秦楚齐燕赵魏韩等强敌环侍周边，只待我大晋一朝内乱……您说，还有比这更危险的事儿吗？
大王听了，顿时吓白了脸，一把推开骊姬骊紫说：寡人即刻下诏，停筑九龙台就是。
【作者简介】麦浪闻莺，男，原名谈旭华，70后，湖北省作协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现供职于某机关。近年来专注小小说创作，出版小小说作品集《梅姨的二十五里花园》。其中，《陈小贵的年终帐单》《清廉》先后获得第14届、第17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优秀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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