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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推荐 || 高 涛: 看 病 / 原刊《短篇小说》2019年9期

原刊《短篇小说》2019年9期  

看  病

高 涛

  

  1

  

  油菜花黄成一片的时候,麦芹家的母猪得了一种怪病。呜呜哼唧个不停,嘴把盛猪食的铁盆拱翻。猪食在地上流成一张非洲地图。麦芹拿搅猪食的窄板板狠劲拍打母猪的嘴。母猪被激怒了,呲牙咧嘴,冲麦芹呜呜地叫。麦芹就有点心怯。若是把猪打急了,弄不好会咬人!只好把手中的窄板板丢到一边。

  

  麦芹闹不明白,前几天还好端端的母猪突然像中了邪,一下子变得狂躁不安,立卧不宁。是猪食太烫还是麸皮太少?一根指头伸进猪食,温热温热的。舀了一小碗玉米面倒进猪食盆和搅一番。平日都是三碗麦糠掺一碗麸皮,洗锅水倒进去搅拌一番就成。猪从没嫌弃过,吞食得气壮山河。给猪食里掺玉米面真是少有,可母猪似乎并不领情,连凑近闻一闻的兴致都没有。

  

  接连几日,天天如此。麦芹就坐不住了。晚饭后给在外打工的男人靠靠打电话。靠靠说,要不你去问问秋生吧。

  

  秋生三十出头,市卫校毕业后在村里开了诊所。

  

  诊所开在一户人家的家里,这家人搬进县城住了,秋生就以白菜价租下整院。

  

  麦芹就去找秋生。

  

  诊所门前就是一条乡村水泥路,前院的大房被隔成几个小间,一间是病房,里面支了三张窄床。一间为药房,放了一个有一面墙宽的药架子。另一间是诊室,用浅蓝色窗帘隔开,帘外支了一张桌子,桌上放着听诊器,血压测量仪。帘里支了一张窄床。后院的两间老房子住人。诊室的门敞着,却不见秋生。麦芹知道秋生没走远。便喊叫着:秋生,秋生。喊了几嗓子,秋生才从后院一间房子出来。随后,麦芹看见安安的媳妇艾香跟在后头也出来了,边走边用皮筋扎马尾短辫。经过麦芹身边时,脸却无端地红了。麦芹说,病了啊。艾香头也不抬地说,发烧哩,浑身一丝劲没有。麦芹说,怪不得脸比猴屁股还红。又凑近问,哪儿买的搽脸油,一股子桂花的香!

  

  麦芹随秋生到了诊室。艾香却闪身离去。艾香一走,那一阵香味也走了。麦芹在后头说,没抓药就走啊。艾香说,打过退烧针了。麦芹坐在桌前的木凳上,秋生要她把手腕伸过来。秋生手指搭在麦芹手腕上号脉,麦芹抽回手。说,不是我,是我家黑先生。秋生扑哧笑了,麦芹说的是自家那头猪。秋生说我给人看病,给猪看病你得去镇上找兽医。麦芹说,人都能看,猪倒看不了?秋生说,你看你这话说的。猪是猪人是人,人和猪能一样吗?麦芹说,离镇上十几里哩。再说了,打个来回没个小半天怕是回不来。要不你过去先看看再说吧,也许真的能治好它的病。秋生问,你家的猪啥症状?麦芹就一五一十说给秋生。秋生听罢只咯咯地笑。麦芹说,人家急得满脚地转,你还有心思笑。秋生说你家的黑先生它啥毛病也没有!麦芹眼瞪得老大,没毛病能那样?!秋生说你非要说它有病也行,那病叫相思病。麦芹急切切地问,你说的那病也咋没听说过?秋生说,就是女人想男人的病。麦芹被这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弄懵了。秋生说,回家把你家猪拉到丑娃家,他家的猪专治你家猪的病。麦芹脸扭向一边,忧心又尴尬地问,真像你说的那样?秋生说,试一下不就清楚了。我敢打包票去那么几次,你家的猪保准比绵羊还乖。秋生呲牙冲麦芹坏笑。

  

  麦芹急惶惶地走了,脚步乱得不成样子。

  

  2

  

  这样的事情麦芹还真是第一次碰到。听秋生的口气,她家的猪得上那样的病是确凿无疑了。她为自己的无知和莽撞感到羞臊。

  

  当天晚上,她就给靠靠打电话了。靠靠说,既然秋生那样说,你就到丑娃家去一趟吧。麦芹气咻咻地说,那场面是女人家能看的场面吗?靠靠就嘿嘿地笑,总不能让猪干着急啊!再说了,如今一窝猪娃多贵啊!麦芹说你心疼母猪你让母猪陪你睡!话没说完就生气地将电话挂了。

  

  嫁给秋生快三年了,比麦芹结婚晚的都抱上娃了,可麦芹的肚子依旧平坦如初,麦芹心里也急,可靠靠只过年时候才回来十天八天的,再好的地,不好好耕耘不好好浇水能长出庄稼吗?

  

  麦芹也闹不明白,自己是生谁的气,生靠靠的气吗?靠靠又没招她又没惹她。可她认死是靠靠招惹了她。说来也怪,靠靠外出打工后,她时常会莫名其妙就想找人吵闹一番,想摔东西还想砸家具,胸腔里藏着一把火憋着一股气。有次,她居然迁怒于一只猫。一天夜里,她正心烦意乱,门外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猫叫声,呜呜哇哇,悲悲切切,凄凄惨惨,像受刑的囚犯,像饥饿的娃娃,那叫声拖着长长的尾巴。黑暗中她抓起枕边的扫炕笤帚砸向门口。猫呜呜叫着跑开了。不一会儿,那凄厉的叫声再次响起。她却睡意全无,黑暗中,点点泪珠从眼角流向枕边。

  

  过后她有些后悔,自己实在不该冲靠靠发火。谁不晓得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看得出来,每次临出门前靠靠都挨刀子一样难受。

  

  男人出门十个多月了。说不想是假的,女人都是花花草草,离不开阳光雨露。不光是她家靠靠,村子里像样的男人都外出挣钱去了,剩下的,不是太老就是太小,难寻下个全乎的男人。说起来就数秋生还马马虎虎。秋生娶不下媳妇是因为右眼里有朵杏仁大的萝卜花。再说了,那家伙名声也不大好。

  

  相思病说白了就是骚情的病。算不得啥病,就然这样,麦芹就就释然了。她决意不再理睬那头发骚的母猪。她由此及彼地想,就不能忍一忍,忍过去了就过去了。可是,“忍”字头上架把刀!

  

  麦芹太低估了这头猪。

  

  母猪的叫声几乎称得上凄惨。

  

  麦芹一夜都没合眼,猪叫得人闹心,叫得人毛燥。再拖怕是要拖出事来。果然,就有人找上门来,要她管好自家的猪。她觉得好笑,猪要能听懂人话那还叫猪?人家不以为然,猪是你家的,你就有监管的义务。有人还拿一条私奔的狗来警告她,说那条发情的公狗被主人用铁链锁住,狗把铁链咬断和一条母狗私奔了。一头母猪少说上千块钱哩,麦芹说啥也不能让它跑了。

  

  3

  

  牵着母猪,麦芹去了丑娃家。

  

  牵着母猪,麦芹走在村街上。晨阳把脆嫩的树叶映得金黄。看见拉着母猪走在村街的麦芹,麻子老三故意大着嗓门问,靠靠媳妇——你这是——弄啥去啊?

  

  麦芹一点也不慌,还笑呵呵地回应道,给我家黑先生寻媳妇去。

  

  麻子老三一时语塞,口里像堵了口痰。

  

  说来也怪,那猪仿佛知道要去干啥,一路小跑,麦芹不得不加快步子紧追其后。

  

  丑娃家的门框上挂了一块刷白了的木牌子,黑漆写了两个歪瓜裂枣的字:配种。

  

  麦芹到的时候,已有一黑一白两头猪捷足先登。

  

  两头猪的主人正在耍笑丑娃,把挂在猪圈旁写着“一次二十元。不欠账。”的薄木板牌摘下来挂在丑娃媳妇的房门前。然后,合不拢嘴地笑着说,狗日的丑娃,你媳妇一次二十。还不欠账。哈哈哈!男人们爆出阵阵浪笑。麦芹在心里骂男人不要脸。

  

  丑娃非但不生气,眯眼笑着说,回屋弄你女人去嘛,想咋弄就咋弄,死在媳妇的肚皮上才他娘的叫爽嘞!一旁的麦芹心乱脸热。后悔不该冒冒失失来。既然来了,躲是躲不开的,脚下多少有些乱,碰倒靠墙的铁皮桶。倒地的铁皮桶咣当作响,丑娃回头就看见麦芹,嬉皮笑脸地说,呀哈,找我来了?麦芹说,是我家的母猪来找你!丑娃本想贪个嘴上的快活,没想到反被麦芹夹枪带棒地骂了。几个男人再次笑得无所顾忌。

  

  麦芹牵着猪,等在一旁。

  

  丑娃把白猪赶进猪栏里,猪栏里有一头黑白相间的花猪。那花猪头小臀大。看起来就很威武。像一枚攻击性很强悍的炮弹。白猪原地直立,花猪就绕着白猪转圈圈。转了一圈又一圈,像拉磨的驴子。白猪的尾巴就竖起来,亮出手片大的一片润红来,像一朵红掌花。花猪鼻尖凑近花蕊嗅了又嗅,说来也怪,花猪的身下瞬间噌地窜出一尺长的东西来。麦芹心里“咯噔”一声脆响,如同玻璃的碎裂。她想掉过头,又忍不住瞭了一眼。这时候,花猪已把两只前爪死死地搭在白猪的后半截身子上。两只后蹄在地上奋力蹬出一道印痕来。丑娃套上又薄又透亮的橡皮手套,手握一截透明的软皮管子,一头套在那山药形状的东西上。

  

  麦芹浑身紧绷。她看见丑娃把那截细软管再缓缓插进红掌的花蕊里。麦芹身体有了崩裂的感觉。

  

  麦芹把二十块钱递给丑娃的时候,闻见丑娃身上一股子腥臊味。就说,你身上的味儿能把人熏倒。丑娃嘿嘿一笑,说,我媳妇闻不见这味道还睡毬不着哩。临走时,丑娃交待过三天再来。麦芹说,还来啊?丑娃说,没个五次六次咋行?还说,这和女人怀娃一样,哪有一次两次就怀上的!

  

  麦芹回到家脱下裤子才看见裤头上杏花一般大的湿斑,那种味道她并不陌生,她在心里暗自骂自己。

  

  说来也怪,去过丑娃那里几次后,母猪果然消停了,也吃也喝也睡,一点也不闹腾了,满足得像浇足水的旱地。

  

  4

  

  麦芹有次在村街上碰到秋生,秋生一见面就问,你家的猪不闹腾了吧!麦芹说,还真让你说准了。秋生说,我治好了你家猪的病,你咋感谢我?麦芹说,要谢也是猪去谢你啊。秋生倒不生气,说,咋说话哩!有你这样过河拆桥的嘛。麦芹说,那你说咋谢。秋生说,人啊是缺啥想啥!麦芹说,我看你啥都不缺,反倒是多了样东西。秋生说,多了样啥?麦芹说,眼仁里多了一朵萝卜花。麦芹咯咯地笑着扭屁股走了。秋生却吼起酸歌:“一座座山来一道道沟,我照不见那妹子我不想你走,看见你我不敢吼,抓一把黄土风刮走……”

  

  麦芹心里说再也不理那货色了。可又觉得那货色实在有点意思。

  

  麦芹没想到,她会再次去找秋生。

  

  那是两个多月后的事情了。这一次,却不是因为猪。

  

  麦芹得了一种怪病。也不疼,就是痒,奇痒无比,痒起来恨不得把皮揭掉。

  

  那痒真会找地方,哪里痒不好,却偏偏在屁股上,在大腿上。痒很流氓,奔的都是隐秘之处。麦芹去薛录镇的药店买了各样的药,有吃的,有涂的,有喷的,屁用都没有。后来还往县城的医院跑过几趟,那痒未见丝毫收敛。

  

  尤其到了夜里,那痒就兴风作浪,就肆无忌惮。隔着衣服,麦芹恨不得把皮肉抓烂。狠劲抓挠一番,那痒似乎消停了,可一旦停下来,那痒又死灰复燃,卷土重来。有次被艾香撞见了,艾香问她咋夹着腿走路,她说,再甭提了,把人能痒死。在艾香的一再追问下才道出原因。艾香说,你把裤子拽下来我看看,她就拽给艾香看。艾香看了说还不赶紧找秋生看看。麦芹说,县医院的大夫都看不好,他秋生能治好?!艾香不以为然,说,偏方气死名医,县上的大夫咋了,市里的医院看不好的人家秋生能治好。还故作神秘状小声说,那家伙有秘方呢!麦芹不屑一笑,就他?还有秘方?你倒说说,是啥秘方?艾香懒得理她,丢下一句,你爱去不去!竟扬长而去。

  

  麦芹虽说不怎么信,可却拿那痒无计可施。她真想将那痒处剜掉,丢进河里喂王八。

  

  5

  

  麦芹只得去找秋生。秋生正在把空液体瓶往纸箱装,看见麦芹,放下手中的瓶子,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像钓鱼的人看见鱼在咬钩。麦芹说,我找你有事。秋生说,没事就不能找我?麦芹说你这里有治皮肤病的药吗?秋生说,治皮肤病的药多了,要看是哪种皮肤病。麦芹满脸羞红,低头不语。秋生就明白了几分,却故意卖起关子来,你不说啥病我咋包药?麦芹怯怯地说,就是那种——治痒的药。秋生说嗨不是我吹牛,治这种病,保证药到病除。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麦芹,问,啥地方痒?怎么个痒法?我看看。麦芹说,我是帮娘家一个叔伯嫂子问的。秋生说,那你得带她来,不看病情,没法用药啊。麦芹说,人家忙,来不了,又不少你钱!秋生说,不是钱的事儿,胡乱用药出了事谁也担当不起!

  

  后来,麦芹又找过一次秋生。软磨硬泡,秋生不为所动。麦芹就说,人家愿意多掏钱。秋生说,药钱我一分钱也不会多收,治不好病我分文不收。说话的工夫,那痒就发作了。麦芹咬牙强忍,可到底还是没忍住,隔着裤子在屁股上狠挠了一把。

  

  秋生能看不出来吗,他说,你看你,绕那么大个圈,何苦呢?我不是老鹰你也不是鸡。麦芹低头不语。秋生说,你看你,这就是你不对了,看来还是信不过我,既然这样,还是另请高明吧。

  

  秋生嘴上这么说,却一直在观察麦芹的反应。谢天谢地,麦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知所措地看着秋生,脚底生根似的栽在那里。

  

  秋生说,既然想看,那就到里间来。麦芹悄无声息地跟在后头进了诊所套间的小间。里间有点暗,秋生把头顶的灯打开,窄长的床上铺着白床单。秋生让麦芹躺上去,麦芹心砰砰乱跳。身子侧一下,秋生说,裤子往下拽一下。麦芹抓紧皮带的手却迟迟不动。秋生说,你是病人我是医生,有啥不好意思的。他这么一说,麦芹身子似乎不再那么紧绷了。她把裤子往下稍微拽了拽,拽出一圈亮白来。秋生说,再往下。那柳叶形的红斑就露出来了。秋生摁了摁,说,是这儿吧。麦芹嗯了一下。又问,别的地方还有吗?麦芹顿了顿说,没了。秋生说,躺着别动,我去配药。

  

  6

  

  药膏灰黄,极像狗屎。刚涂上去,冰凉冰凉的,秋生用手指揉,顺着几圈,反着几圈,反反复复,那块皮肤微热起来。说来也怪,揉搓了一会儿果真不那么痒了。

  

  回家后,麦芹赶紧给大腿处也涂上药,还模仿秋生反复揉搓。涂了两天药,屁股已经不怎么痒了。可大腿那儿依然如故。她就纳闷,同样的药抹在屁股上管用可抹在大腿上咋就没用呢!再仔细对比,就发现那红斑的图案有别。一个是柳叶形的,一个是菊花形的。等那盒灰黄的药膏用完,那屁股上的图案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那痒也逃之夭夭。可那朵菊花痒却丝毫没有缓解。

  

  麦芹再次去找秋生的时候,再也没有上次那么胆怯和不安了。这一次,她把给靠靠纳好的一双布鞋送给秋生。不管怎么说,人家治好了她的病。

  

  麦芹觉得,也许秋生就是嘴上的骚,说到底,人家并没对她怎么样。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过去也许是自己把人家想歪了。心里不由生出一缕愧疚之情。

  

  麦芹进去的时候,秋生正在给人拔火罐,那人趴在床板上,脊背上到处是深紫色圆圈圈。麦芹看不清是谁,那脖颈却白得耀眼。心想,莫非是谁家的女人。就听见那女人在说,这破罐子还别说,一拔果然舒坦多了。秋生也看见了她,说马上就好,坐在外面等一下。

  

  她就坐在外面等。一会儿,就看见艾香出来了。艾香看见麦芹就说,是麦芹啊,你啊,早该来了。

  

  艾香走后,麦芹就从布兜里掏出那双布鞋来。

  

  秋生没想到麦芹会送给他一双鞋。接过那双鞋时,连眼睛也变得色眯眯的。他对麦芹的手艺赞叹不已,还说狗日的靠靠掉进福窖了。

  

  麦芹说上次的药膏用完了。

  

  秋生说,好了吗?

  

  麦芹说,那里的好了。别处的没好。

  

  秋生说,大腿上还有吧?

  

  麦芹脸唰地红了,说,你咋知道的?

  

  秋生说,你以为我卫校白读了。

  

  看见麦芹一脸不解,又说,都是捂出的毛病。

  

  麦芹说,你上次给的药膏,我也抹过,为啥不管用?

  

  秋生说,一处有一处的状况,药需对症才显效。

  

  秋生说,到里间我看看。麦芹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秋生后头进到里间。秋生说,躺床上把裤子退到膝盖处。麦芹迟疑了。秋生转过身说,这样你放心了吧。麦芹就小心地脱,也许是太紧张了,慌乱之下竟连小裤头都扯下来了,她哎吆一声,秋生回过头。麦芹拉上裤头说,乱瞅要瞎眼啊!秋生说,你看你,一惊叫把人吓的。再说了,我要怕瞎眼干脆就甭干这行了。

  

  秋生看了看说,这种痒最死皮赖脸了,不好治不说还容易复发。麦芹忧心地说,那可咋办?秋生说,恐怕要往这儿多跑几趟。麦芹说,跑就跑,只要能止住痒。

  

  秋生就去药房。再进来时,拿了一盒药膏,药膏是青灰色的。秋生用指尖挖了药膏涂在患处。就揉搓起来,他的手法轻盈,也很有耐心,一边揉搓一边看着麦芹,像观赏一幅画。麦芹被看红了脸,说,你快点啊!秋生说,你像个人。谁?麦芹问。秋生说,田小娥。麦芹说田小娥是谁。秋生就说了一句电视剧中的一句台词,小娥的舌头比蜜甜。麦芹说你满肚子的坏水水。可心里却暗自回味抚揉带来的悦爽。那手指的抚揉好像打通了她久已堵塞的血脉。她突然就想起啥来,就问秋生,艾香上次找你干啥?秋生说,病人找医生能干啥?麦芹又问,她啥病啊?秋生说,她么,浑身的毛病,不是这儿的毛病就是那里的毛病。麦芹说,你说,她会不会故意装病?秋生扑哧一笑说,好端端的,谁愿意装病啊!麦芹说,那说不准。秋生反问,那你也是装病?麦芹吼道,滚!人家要是没病找你干啥!秋生嬉皮笑脸地说,治皮肤病我还从没失过手。

  

  涂了几天,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半个月后,一点也不痒了。两朵菊花也踪影全无。

  

  麦芹去给秋生结算药费时,秋生说啥也不要。还说,那几盒药膏值不了几个钱。麦芹说,那怎么行哩?总不能让你白忙活吧!秋生说,你真要有心,改天请我吃肉喝酒。麦芹就想到靠靠过年回来带的那瓶米酒。

  

  7

  

  一天,麦芹找到打兔的狼狼买了一只野鸡,回家后就给秋生拨了一个电话,要秋生晚上去她家喝酒。秋生在电话没个正经,你就不怕我酒后乱性?麦芹说,你啊,也就是嘴上的功夫,咬人的狗从来就不叫唤。

  

  痒一去掉,一块心病也就去掉了。麦芹浑身清爽,甚至在炖肉炒菜的过程中还哼唱了几句陕北酸曲。忙完锅案上的活,再把头脸仔仔细细洗了一遍,她就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碎花连衣裙换上,又换上咖啡色中跟皮鞋,站在穿衣镜前照来照去,像一个有良知的艺术家在反复打量自己的作品。那件连衣裙是靠靠在城里给她买的,颜色款式都时髦好看,麦芹穿在身上,连城里的女人都要被她比下去了。

  

  黄昏的时候,麦芹已把野鸡炖好,把菜摆好,把酒瓶盖拧开。

  

  一阵风过,满院子的香。说不清是肉香,酒香,还是院子里桐树上桐花的香。

  

  偶尔,几声啁啾,抬头看,几只白肚黑翅的雀雀在树枝之间跳来跳去。

  

  高涛,男,陕西乾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发表小说五十余篇,有小说被《长江文艺·好小说》《小说选刊》转载并入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1世纪小说年度选《2012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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