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又一天

凭阑极目，汾河滩又到了放纸鸢的季节，却是行人迹断，满城空荡。庚疫如此，壬疫又现。

自清明假期始，业已十余日。节后上班，公交车上人已寥寥，空座其半。上车查两码，几天后，贴出山西地方的健康码。十号，我所在的区域全员核酸检测，小区封闭，两天后又查。虽未宣布封城，六城区各自设障，咽喉锁钥，互不交通，人员往来中断。办公室在另一区，案头工作尚待收尾，窗台上花花草草的生命也需浇灌。

去岁家父住院，陪侍者须作核酸检测，转院还须作，反反复复，没完没了。政协会采取闭环管理，入住时测，中途又测，遂请假未就。庚子年倘是口罩年，戴口罩已自觉行为；壬寅年无疑核酸年，测核酸或渐成常态。

闲翻手机，迷失在太多的讯息里，擅自背负起了他人的糟心。他处封城，大有不堪，既有特殊性，便有普遍性，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是没到那个份上。自己生活无虞，不等于他人的哀嚎与求助多余，关心他人，不也关心自己？人之为人，于日常逻辑之外，还应感知看不见的存在。虽未置身其间，却因有太强的同理心，难过之事多到难过不过来时，这个满城飞絮混轻尘的春季，顿成梧桐落尽西风恶的秋天。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当你选择了以猪的方式生存，必然有人以屠夫的身份出现，柴静便说：“我们让渡了所有权利，只为寻求一个庇护，然而等到危机降临，我才痛彻心扉地发现，苍穹之下，没有幸存者。当危险时，请勇敢坦然面对。”龙称鳞虫，虎称大虫，这个“虫”隐喻得好，一字述尽其困，困其者不过一根绳子，一个笼子。

没有那么强大，也救不了他人，自救总该是本能。闻讯太原升入中高风险地区、小区只进不出后，虽为人迟钝，却也下意识赶紧将冬储的土豆拔芽入冰箱，买些小葱植之花盆，以备不测。创伤毁灭一代人，也练就一代人，我这代人自幼饿肚子，只要是食物，便能将就下咽，生存力极强。猪皮上有髭毛，想也不想，照直吞下，米汤里的僵虫扒拉一边无碍，干菜叶子浸入水份，煮熟即可下咽，只是嚼劲大些腮帮子困些，面汤加几滴酱油醋，竟能喝出粤式煲汤的滋味来。男子患不自立，何患封城，此即我所理解的野蛮战胜文明。每至一处，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惟独汪曾祺爱逛菜市场，“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四方食事，不过慰藉胃口，不是那个时代过来人，不解其意。生活有一万种可能，每经历一个阶段，便会有不一样的彻悟。另外还买了两袋狗粮豆豆，以备人被带走时的无措，狗是家庭成员之一，也是跨物种的知音。

荤菜养膘，素食修身，以酒滋文章，无酒翻闲书。有人封在家，有人封在单位，前者增重，后者无聊。但也有有聊者，不俗心境使于画笔，临摹日见长进。另一位院长朋友，逆行自闭于校园，守着教具，守着学生。谋生很辛苦，热爱便不一样了，想来朋友几十年不曾调换工作，一定是这里的什么把心留住了。

暮色四合，禁足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