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龄

日升月落是一天，春去冬来又一年，不知不觉已到垂垂回忆之岁。

自己尚未城府，却也阅人无数。见到年轻人，不由问龄，报上岁数后，便大致可知其生活的大背景。时代变，风情自变，个人不可能脱离时代。看老照片中的人物表情，大抵能猜出是哪个年代的人，个人气质不脱时代风貌。何以知其贤？询诸人则知之，察其行则知之，观其举则知之，知人三昧，后两条是长者的道行。“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孔夫子也不免经验之谈。

我自得之，我自失之，眼羡黑发随风披散的少年，那是自己曾经的样子。对于生命而言，时间永不够用，但那时无所事事，有用不完的时间，且不用焦虑，童年视角的理查德·洛夫很会安慰人，大自然不会偷走孩子的时间，她只会将时间放大。大自然能够修复一个生活在破碎家庭中的孩子的心灵；大自然要求孩子用所有的感官来感受，从而激发孩子的创造力；大自然有时也会让孩子感到恐惧，但这恐惧也有着它原本的意义。在大自然中，孩子会找到自由、幻想以及自己的私密空间。网络时代，最拿得起放不下的是手机，孩童的玩耍也被虚拟。

有个小秘密，其实不能说，说了也无妨，还是不说了。本该有口不论人过、世事从今不言的世故，却还是忍不住倚老卖老了一回。老鼠上秤台——自称自，念念不忘，即潜意识里的在意，林语堂为此破译：“在人的一生，有些细微之事，本身毫无意义可言，却具有极大的重要性。事过境迁之后，回顾其因果关系，却发现其影响之大，殊可惊人。”一提再提之事，别人未必在意，自己却十分在乎，长情之人心中，似乎总有说不尽的故事。通常在觥筹交错的酒桌上，极易看破一个人的性情，只为喝酒吹牛，脏话比谎话干净，离开现场，便不再记起，没有其他功利目的，中年以后，越发喜欢酒肉朋友，朋友是人世间的另一个自己。

即便超脫本色，放下身段，难成一家；想要民胞物与，代际融合，不大可能。遂开始体悟老年人寂寞状态的形成，存在即合理，一切皆有可能。再则，懂者自懂，会心一笑，不懂不解释，更不愿争辩，“人一旦悟透了，就会变得沉默，不是没有与人相处的能力，而是没有了逢场作戏的兴趣”。回想当年原谅过自己浅薄的长者，或许也有过闻而不问、欲言又止的犹豫，终究还是留了些面子，没有说出口。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社会适应，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范式语境，敏锐的现实感、准确的时代感，只属于那个时代的人。历史虽有轮回，时间不可逆转，一个时代的落幕，是因为一个时代人的凋零。回望不轻松，谁不是七零八落地活着，生年不满百，所谓的意义，或就在承担人生无意义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