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居的田园

居山水间者为上，村居次之，郊居又次之。山岩重复，草木苍森，固然好，却不能够随便拥有。叠山理水，市井中拟造一处山水庭院，可谓上佳选择。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此非隐居，只在改善风水，敛气纳福，换一种居住方式。朱熹《蓬户手卷》述其隐居江南时的情形：“坐水窗，追凉风，焚好香，烹苦茗。忽见异鸟来鸣树间，小倦即卧，康凉枕一觉，美睡萧然无梦，即梦亦不离竹坪茶坞间。”枕水窗开面面风，有风徐来，淋潦顿收。明人吴从先细致描绘山水庭院的幽静雅趣：“门内有径，径欲曲；径转有屏，屏欲小；屏进有阶，阶欲平；阶畔有花，花欲鲜；花外有墙，墙欲低；墙内有松，松欲古；松底有石，石欲怪；石面有亭，亭欲朴；亭后有竹，竹欲疏；竹尽有室，室欲幽。”艺在人为，境由心造，营造之美，美在品格，审美不是理论，品格即一切。枯木寒林，溪桥柳细，远山近水，空亭翼然，梅兰竹菊，隔溪渔舟，怪石嶙峋，荒村篱落，入文人法眼的境界，园内悉数营造，每每让后人有拍照的欲望。凡入门处，必小委曲，忌太直，造园如处世，满是明哲保身式聪明，可惜保不住，君不见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

百般奢侈，不如一方院子，没有院子，乡居也行。海德格尔的《人，诗意地栖居》，记录的便是其乡居时的所见所闻，所思所虑。孤烟起处有人家，此间的清静，有助于哲学式的绞思。我周边没有这样的哲人，却不乏购置村产者。造屋居家，植树伺花，无端兴来，呼朋唤友，一时间登门者不绝，串门仍不失为一种交际方式。万事求个半称心，获得暂且的快乐似不难，若将现代人深层的生存焦虑，消释于无形，则不易。采摘野炊，烧烤饮酒，一幅熟悉的场景就此展卷，成为村庄的另一版本。一旁的黄狗，摇着欢快的尾巴，生命与生命的简单接近，不用言语，便可温情，好怕下次再来见不到它，见不到这般生活态度。

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与此情形不同，因过竹院闻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窗明几净，焚香展阅，写出了不一样的文字，看得出对人事关系的倦意，已一扫而光，对治事理家能力的捉襟见肘，早抛于脑后。还原写作现场，有助于诠释文本，写作没有秘密，只有状态。“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料是隐匿山水之间者才会有的开豁。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由他去吧；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不如早还乡。

绿原风烟，平泉草木，尘世纷扰无法损伤的好春光，尽在此间；文采天赋，诗心自铸，两岸青山相送相迎的离别情，十里相送。此即人与山水的锔合，视野宽阔，各走各道，不必担心谁抢你的路，如若人群使你怯步，不妨请益于此。既无要事，不去打扰，即便见面，怎忍将城中的琐事烦题引出，拂了这般良辰美景。

田园将芜，胡不归？离开田园，自会生出无家可归的感觉。情由忆生，不忆故无情，没有田园，何来乡愁？借居的田园，同样具有诗意，通过心理干预，是否也能随形就势生出乡愁，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