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意是生活的一部分

书画频道梁玉春先生娄烦人士，做一手地道晋菜，大烩菜、小炒肉最为拿手，“可惜咸了些”，这话可不光我说。钱穆《师友杂忆》谈及早年教小学生作文时举例：“一日，下午第一课，命诸生作文。出题为'今天的午饭’。诸生做卷讫，择一佳者，写黑板上。文云：'今天午饭，吃红烧肉，味道很好，可惜咸了些。’告诸生，说话须有曲折。如此文末一语。”

“可惜咸了些”，然同为吃货的周恒先生却不以为然，我的这点不如意，他正合适，足见如意不如意，因人而异，相对而言。万物皆有欢喜处，川湘人喜辛，淮阳人喜甘，老西独喜酸，据说东北喜咸，其实老一辈人口味多偏咸。

滚滚红尘古路长，不知何事走他乡，许多事情，与青春联在一起，便会美好，青春易失，机遇难再，衰老的不光是容颜，还有进取之心，遂留下诸多不如意。云水天涯，浮世清欢，故乡大抵亦如此，周作人《乌篷船》云：“老实说，我的故乡，真正觉得可怀恋的地方，并不是那里；但是因为在那里生长，住过十多年，究竟知道一点情形，所以写这一封信告诉你。”只要疲倦，随处都是床榻，只要孤独，哪里都是故乡，梅花散落，寂寞枕边，而孤独恰是自省的时间。

牵魂不牵手，生死两茫茫，菲利普·罗斯的话直指人心：“死亡使我们感到恐惧的不是未来的戛然而止，而是过去的倏然消亡。”生命无论何时开始，开始后便不再停驻，直至结束，一路的不如意，撒落如花瓣，茨维塔耶娃说：“我对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在诀别时才喜爱的，而不是与之相逢时，都是在分离时才喜爱的，而不是与之相融时。”

不如意是生活的一部分，失望亦然。钱谦益《有学集·书宋雕两汉书后》云：“甲申之乱，古今书史图籍一大劫也。吾家庚寅之火，江左书史图籍一小劫也。”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藏书之于读书人，可谓大矣。此般损失过重，拂之有痕，已成心病。百般无奈中，其索性将焚后余书，悉数赠予族孙钱曾，自大不如意中，暂且摆脱。流沙河《晚窗偷得读书灯》云：“回溯大半生，幸好年青时读了一些书，五七年罹祸后又读了一些书，赖此点滴积蓄，今日得以溷迹士类，讨碗饭吃。”螺蛳壳里做道场，此为不如意中之小如意。

不如意且转换。朱买臣家境贫寒，却喜读书，入山砍柴，担薪而行，吟诵不绝，其妻以为丢人，阻止之，反愈益疾歌，妻羞之，求去。“我年五十当贵，今已四十余矣。汝苦日久，待我富贵报汝功”，“妻恚怒曰：'如公等，终饿死沟中耳，何能富贵？’买臣不能留，即听去”。不如意者朱买臣也。离异后，路遇前妻与后夫上坟，尚且酒饭款待朱买臣。如意者其前妻也。待朱买臣富贵还乡，任家乡会稽郡太守，见前妻与其夫修路，令人将二人载入太守府，加以奉养。如意者朱买臣也。月余，前妻羞愧而自缢。“人生大起大落得太快，实在是太刺激了！”此故事演绎为剧本《马前泼水》，广为流传。官场倾轧，乌烟瘴气，为官后的朱买臣，曾两遭坐法免官，终因张汤案掉了脑袋，此为戏外之真实。到头来，朱买臣与前妻俱不如意。

生命之路无外两条，一曰选择，一曰坚持。登山途中累了，背风点支烟歇歇。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通俗点说，就是不如意时，吼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