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1夜
有关伽利略审判的几个真相
文 / 阿飞
有一个事实，我们的近代初期科学发展的历史，诞生于基督教世界。无论是伽利略还是牛顿，是十七世纪的欧洲产生了近代科学。伽利略一直到最后都是以诚实可敬的基督教徒身份在全力战斗。如果将伽利略审判视为科学与宗教的斗争，故事自然可以简化，也易于理解，但事实上，这两个阵营在信仰基督教这一点上是一致的。
看到太阳从东方升起、向西方落下，人们由此产生了朴素的自然理解，其中一个阵营要守护在此基础上建立的基督教。然而，随着科学的日益发展，伽利略和牛顿们逐渐有了新的自然理解，于是基督教面临危机。不管哪一方，都是在相信自己正确的前提下坚持斗争。当然，从结果看，是错误的罗马教会强行镇压了坚持正确主张的伽利略，阻碍了科学发展，这一事实无法否认。
1.地心说：亚里士多德和托勒密
十七世纪的欧洲，不管是大学教授还是普通民众，都相信“地球是宇宙中心”的地心说。这一学说不仅与人们的日常经验相符，也被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赋予了哲学意义，按他的解释，神圣天体应当是完美圆形或球状，并且以完美的匀速方式运动。基督教摈弃了亚里士多德学说中的异教成分，将地心说的部分吸收进了教义。
◉地心说的宇宙（地球是中心，太阳、月亮和行星都围绕它旋转）
后来，托勒密耗费很大精力，根据亚里士多德以来的地心说解释行星的运动，并在此基础上制定出了实用的历法。但在托勒密的体系中，始终遗留了两个问题：其一，为了坚持地心说，宇宙模型不得不弄得十分复杂，随着观测精度的增加，更需要无休止的修正；其二，无法解释彗星与新星的现象。
2. 确信日心说
1543年，哥白尼发表《天体运行论》，提出“日心说”的假说，当时更像是为了给天文计算提供一个简便算法。而且因为哥白尼在此书发表当年就故去了，所以还不至于引起异端嫌疑。
1609年，45岁的伽利略制作出了一台望远镜。伽利略不是第一个发明望远镜的人，但是他是第一个将其放大到30多倍，更是第一个将其对准天空的人。
◉伽利略在《星际信使》（Sidereus Nuncius）一书中发表的手绘月球的图像
1610年，伽利略先是发现月球上有山峰和山谷，这已经突破亚里士多德“神圣天体有完美球状”的想象。然后他又用望远镜发现了围绕木星旋转的4颗卫星以及金星盈亏的现象。金星的盈亏被视为日心说不容置疑的证据。
正是伽利略基于望远镜得到的天文学真实发现，在基督教世界得到广泛认可的地心说被大大动摇，日心说才展现了真正的宇宙图景。
3.与圣经的矛盾之处
依照《圣经》记载，地球位于宇宙中心，太阳围绕地球旋转。
随着伽利略在天文学上的发现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各界反响就愈加强烈。关心天文学的人，不管如何解释这些发现，至少对其本身，基本上还能带着善意接受。但那些对天文学不感兴趣的人们，许多圣职人员，还坚持着从日常经验中获得的朴素自然观，以及对《圣经》字面含义的理解，对伽利略发起了攻击。
伽利略在1613年论述过《圣经》和自然的关系：《圣经》与自然都是由上帝的话语产生，前者是精灵的口述，后者是上帝命令的忠实执行者……显然，两种真理不可能对立，所以睿智的注解者应当通过明确的感知和必然的证明，令《圣经》的记载与确信无疑的自然学结论相一致，从而找出其文字的真正含义……
4.告发和审查
1612年，哥白尼日心说被多明我教会神父攻击。
1615年2月，伽利略被人告发持有异端思想，主要告发和被审查的命题有2个：
罗马宗教裁判所在1616年2月成立了由11名神学家组成的特别委员会，一致审定：伽利略的主张，在神学真理上，至少具有信仰错误。并对伽利略下达禁令，禁止其一切教授、拥护或者讨论这一学说及观点的行为。如果他拒绝服从，则将被投入监牢。保留下来的文件显示，伽利略对此禁令表示“同意，承诺遵守”。
◉伽利略向威尼斯总督展示他制作的望远镜
1615到1616年的这场宗教审判，最终并没有让伽利略成为被告，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当时的不少圣职人员站在伽利略一方，包括在后来1623年就任教皇的巴尔贝里尼，在当时也是伽利略的善意理解者。他们尽力让结果表现为“伽利略相信哥白尼日心说只是一个假设，而不是真正相信”。
5.《对话》
1618年伽利略重新开始了天文学研究，一直到1632年，这是一段风平浪静却暗流涌动的日子，甚至他之前的旧友在1623年成为教皇，有很多他的坚定的支持者也成为教皇的近臣。一时间罗马聚集了很多伽利略的盟友，局面似乎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1632年，伽利略出版《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一书。当时罗马爆发鼠疫，因此这本书并未按原计划在罗马审查，而是在佛罗伦萨出版。1632年2月，《对话》印了1000本，5月，伽利略托朋友给罗马宗教裁判所及教廷敬献了书籍。很不幸，教皇看了后对其中内容感到强烈愤怒和不满，直接下达了扣押令。
◉《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
1632年9月7日托斯卡纳大使尼科利尼谒见教皇时，称《对话》是得到正式许可而出版的，这又一次引发了教皇的愤怒：
6.审判
1632年10月1日，伽利略在佛罗伦萨被罗马宗教裁判所传唤；
1633年1月1日，教皇再次下达强硬命令要求伽利略前往罗马；
1633年2月13日，伽利略到达罗马；
1633年4月12日，第一次审问。伽利略坚持自己既未持有，也未拥护日心说，甚至也没有主动承认自己违背了1616年的禁令。第一次审问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
1633年4月30日，第二次审问。这次审问之前，伽利略同意认罪。
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答：我重读了《对话》……由于多年未读，重新读来，就像在读别人写的文章一样。坦率地说，有许多地方会给不了解我内心的读者带去这样的印象，似乎我是为了证明错误的观点。我把自己试图纠正的观点写得太富于说服力，反而显得像在强迫读者相信，特别是关于太阳黑子和潮汐现象的讨论——尽管我认为那绝不是确凿无疑的理论，而是可以驳斥的假说。但因为上述效果，有可能让读者信以为真。实际上，我认为那些不是决定性的，而是可以驳斥的，至今我也这么认为……坦白地说，我的错误是由于虚无的野心、全然的无知和不谨慎造成的……
1633年5月10日，第三次审问。这一次的审问比前两次用时短很多，但根据尼科利尼在5月15日写给大公国首相乔利的信，伽利略是以“近乎半死的状态”返回大使官邸的。
◉宗教审判中的质询场景（与被告减免的只有事务官和书记员，审判伽利略时类似）
这样不管伽利略如何解释，审判结果基本已经一锤定音。
◉油画中面对罗马宗教裁判所的伽利略（右一）
1633年6月22日，在下跪的伽利略面前，审判官按预定流程宣读了最终判决书，而后伽利略做了异端宣誓放弃。判决结束后，伽利略被投入监狱，而后又改为软禁在家中。
那些将伽利略视为不屈服于压力、拥护哥白尼日心说的英雄科学家的人也许会失望，但如果他坚持相信地球运动，等待他的大概将是极刑（死刑或火刑），而且我们可能就读不到他晚年最后的著作《关于两门新科学的谈话和数学论证》了。
现代的人们已经无法冷静且客观地看待300多年前的那场对伽利略的审判，因为明确知道地心说是错的，日心说是对的。也很难理解“甚至连明显违背《圣经》记载的“太阳是静止的”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地球是运动着的”这一说法才是最严重问题”，在对待日心说，特别是对于地球运动的隐含深意上，恐怕连被奉为“英雄斗士”的伽利略自己都没有体察到当时罗马教廷和教皇对未来严重信仰危机的担忧……
本期编辑：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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