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当于天母中的天母 | RORO·早茶夜读

 

第1307夜

时间：1990年代

地点：台北

相当于天母中的天母

 文 / RORO

前段时间在日本神户带一群台湾人活动，介绍神户和大阪之间非常有优越感的芦屋和西宫两个小地方时，我这个长期生活在广东的人立即想到的是顺德人的优越感，毕竟他们从不说自己是佛山人，只是无奈对着台湾同胞举这个例子肯定对牛弹琴，同行的台湾搭档当即助攻，“可以理解为是天母中的天母啦！”一车人瞬间掌握了精髓，意味深长地感慨着“哦~~”。我忍不住笑起来，对哦，这不就是韩良露在《台北回味》里写过的天母吗？

因为自己也是吃货的原因，我关注过台湾不少聊在地饮食的美食作家们，从庄祖宜到谢忠道，从叶怡兰的Pekoe到韩良露的南村落，她们聊的饭菜，写的文字，不仅仅是食物，更是对这片土地的热爱。

但韩良露还是和她们不一样，她显得叛逆而特立独行。混过文化艺术的圈子，经历过社会政治动荡，有过大起大落的人生，这一切，都让她的思考更深刻。

《文化寻味》里，她写了世界各地的美食，说德国是她变了心的旧情人；爱东瀛，对松本小城的美学聊得头头是道；更爱台湾，说八大菜系在这里。而在另一本拿了台北文学奖的《台北回味》里，她则把对台北的爱变成了时光中城市的饮食散步。

其中一篇名为《天母动静》，就详细叙述了天母是如何从一个偏僻的乡村地带，发展成台北近郊的高级住宅区。

韩良露也觉得，天母的繁荣可能是个出人意料的意外。战争的关系，美国人看上了这一大片山坡地带，背倚大山，俯视平原，空气新鲜，夜里还有点点萤火星光，天母自然成了他们在台北最好的居住地。

很自然地，这里形成了美国风的商业区。两层楼的房子，一楼是店铺，二楼是住家，西式家具店、糕点店、杂货店、蔬果店等，不少是应外国人士的生活需要出现的。韩良露在一家叫乡香的美式早餐店吃了近30年的早餐，发现食客从随时可能被调走的美国人变成了在此安顿下来的人，于是中山北路六段也从早年的美风渐渐过渡到了日本风，日本小店纷纷开张。韩说，这和20世纪80年代中期日本文化的解禁有关。这期间天母的时光是缓慢的，一大早可以在一间店里悠闲地喝一杯牛奶咖啡，闻着比台北至少干净一半的空气，再去旧书店走走，翻翻特有的外文二手书，窗外浓密的绿树，让人看了就清凉起来。

然而，私心里，曾住在天母的韩良露，最欣赏的不是这里的高级店铺，而是台北最好的传统市场——士东市场。毕竟是喜欢做菜的人，觉得传统市场才能见到食材的生命力，同时也能给当地社区人们的日常生活带来极大的幸福感。

再后来，天母的味觉随着台湾的视野不再局限于美日，许多欧洲、印度、东南亚的馆子也纷纷在天母开张，这里的国际味觉村的滋味也日渐地道。虽然老一辈的国际人士都感慨天母不如早年鸟语花香了，但天母某些区域还算保有近郊现代村落的生活方式。这是英国在发展大伦敦时期最主要的生活概念，即都市不是从中心城市向外扩散，而是由许许多多村庄组成、最后有一个市中心的大都会。想来，这也是诸多大都市的高级住宅区皆有的特点，不需要那么多高楼大厦，甚至不需要交通便利，但要有充满创意的小店，有让生活更丰富的消费。天母如此，阪神之间的芦屋和西宫也如此。难怪韩良露说走遍世界后，以前觉得自己或许想终老于伦敦、巴黎或者京都，现在却只想终老于天母，还希望到时仍有一些安静的小路和老店，能回忆起旧时光。

韩良露早逝，不知她最后是否真的在天母走完了最后的人生，但她一定很享受生命的每一寸时光，毕竟走遍世界吃遍世界后，她对生活的观察加入了自己的沉淀，短短一辈子也丰富过很多人的几辈子了。连我都在她笔下对熟悉又陌生的台北有了更多了解。

她说，她喜欢买年货时才热闹的迪化街有着繁华旧味，而这里最能体现台湾菜的混血个性；中山北路有着西式情调，但这里的甜点店追寻的不只是西方味道，还有上海家乡的味道；曾有十里洋场翻版之称的衡阳路像时空胶囊，这里有着让人思乡的不同味道的牛肉面店；西门町是个大熔炉，有着城中最平民化、文化最多远的饮食场；永康公园就是美学生活的代表，无名小店和东区那些有牌子的店都不同，每家店都在述说店主想要的人生……

韩良露独爱天母，但对台北的大街小巷都饱含深情，她说，偶尔陪父亲回老市场买菜，看到他老人家与老摊主的互动，常会眼眶发热。再这个人事变迁迅速的时代，人和城市的关系，靠的就是这些点点滴滴的记忆积累和人情互动。

回想起来，这本书是我在疫情前买的，但疫情封闭的几年里，我对这种写其他地方生活细节的书渐渐失去了兴趣，因为感觉和自己没太大关系，也遥不可及；但终于能走出去后，回到了以往那种能和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交流的正常生活里，突然在和台湾人的接触里想起了这本书，像打开了一些被尘封的记忆和触觉。这才是该有的生活啊！

还是要在变形的生活里找到稳定自己的力量，无论是向内读书自处，还是向外探索建立联结。

也必须活成韩良露这样的女性，把世界看做一本百看不厌的生命之书，随时翻阅，随时思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能努力得到，赋予自己的意义。

本期编辑：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