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2019年9月诗歌精选36首

《紧箍咒》

 

他的电脑

跑得很慢

检查后发现

装了两套杀毒软件

我说

再厉害的孙悟空

套上两副紧箍咒

你还能指望他

高高兴兴

降妖捉怪吗

 

20190901

 

 

 

《包粽子与涮羊肉》

 

单位女同事

出差自带枕头枕巾浴巾床单

以及杯子和水壶

这让我想起了

紧紧包裹的粽子

即使煮熟了

糯米也不往外

露出一粒

 

而我等糙老爷们儿

啥也不带

到了宾馆倒头便睡

如同羊肉进了涮锅

全身混杂着

辣椒红油大蒜香菜

孜然罂粟壳等等

杂七杂八的味道

 

20190902

 

 

 

《高烧》

 

浑身烧得

像一块烙铁

不过

我已找到了

我与世界之间的断点

 

此刻我正光脚坐在地上

将鞋子与地球的每个触点

一一焊牢

 

20190903

 

 

 

《舔舔嘴巴这个城市就中看多了》

 

后半夜

大家全都睡了

只剩下

那个流浪汉

躺在街边

 

你们看他

像不像

这吃人的城市

饱餐一顿之后

沾在嘴角的

一颗饭粒？

 

20190903

 

 

 

《城市的喘息》

 

人工湖对岸夜色中的楼群

静静地趴在那里

萤火虫的身体般一闪一闪

 

20190902

 

 

 

《蛙鸣小夜曲》

 

给你舞台

给你麦克风

给你大家静下来的时间

让你说

大声说

使劲说

 

一代人共同入梦

蛙声最宜催眠

 

20109003

 

 

 

《身体语言》

 

头颅

心脏

乳房

脊梁

 

这些真正让人

挺拔起来的器官

总是发育得很慢

 

而当它们一个个开始

耷拉下来的时候

人这一辈子

也就差不多了

 

20190903

 

 

 

《卖海》

 

开海了

渔民们白天打鱼

晚上在脖子上套上

支付宝、微信二维码

在鱼市摆开摊位

一起卖海

 

20190905

 

 

 

《最纯净的海鲜》

 

威海——

中国地图大陆板块

公鸡脖子的下方

东海岸伸出去

最远的地方

 

这里的海鲜

干净鲜美

为什么偏偏是我

在一只烤鱼体内

咬到一块

锈迹斑斑的弹片

 

20190905

 

 

 

《刘公岛》

 

人们全都睡了

只有几只虾蟹

举着灯

在海里找着什么

 

远处

黑色的鲸鱼

扑拉拉地驶过

 

20190906

 

 

 

《腾飞》

 

几位大学生相聚

回忆十年寒窗

不知哪一位

带头喊出了

 

十年级

九年级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点火！

 

我们从直播画面中看到

老师们全都成了

燃烧的助推器

一级接着一级

燃尽了自己

掉回大气层

却把我们一个个

送入了太空

 

20190911

 

 

 

《儿时的教师节》

 

想当年

村办学校

教师全是民办教师

同处一村

相隔不远

 

那时的教师节

并非指定的9月10号

而是家里做了好吃的

爸妈会说

孩子

快盛上一碗

给老师送去

 

20190910

 

 

 

《中国民办教师》

 

小学二年级

我们学唱歌

老师五音不全

《洪湖水浪打浪》

唱不成调啊

而且全是方言

 

小学四年级

没有操场

没有体育器材

老师带着我们

顺着教室外的泥巴墙

斗鸡

挤麻油

玩倒立

 

初中二年级

历史老师每天都会重复一句

“人是由古猿变得来的”

说到“古”字时脸部缩成一团

说到“猿”字时面孔陡然张开

逼真演绎出了由猿到人的过程

 

初中三年级

物理老师也是半路出家

他把弹簧秤念成了“弹簧平”

害得我跟着说了一年多的弹簧平

化学老师的化学试验

全是在黑板上画出来的

再多的酒精和浓硫酸

黑板都是烧不坏的

 

直到高中一年级

我们才遇到了

师大师专毕业的老师

讲课才用普通话

英语才有了外国味

我才知道了普希金

 

20190910

 

 

 

《教师节》

 

9月9日

是伟人忌日

9月10日

是教师节

 

这两个日子

紧挨在一起

总会让人

想起点什么

 

20190909

 

 

 

《老师，让我们一起搞个聚会》

 

老师

你教出了高官

也教出了平民

你教出了警察

也教出了小偷

你教出了好人

也教出了混蛋

你教出了投机者

也教出了老实人

 

老师

在你的节日来临之际

能否搞一次聚会

把我们召集一起

现场解决问题

我会给你搬一把椅子

 

我们动手

你当裁判

现场教教我们

如何整治这个

操蛋的世界

 

20190910

 

 

 

《大地》

 

我多想把脑袋深深埋进大地

听那些被掐死的声音

挖那些被埋葬的真相

安抚那些被冤杀的灵魂

指引那些无头的蚯蚓

穿过树根与石块

找回真正的家园

 

我多想把脑袋深深埋进大地

任由那些四处散落的白骨

朝我奔涌而来

咬下我脸上的肉

舔干我脸上的血

让我像它们一样

抬起头来

洁白地面对

整个世界

 

我多想把脑袋深深埋进大地

洗濯这颗在地面

疯狂奔跑的灵魂

尽管每次洗完之后

我都是人群中那个

最最灰头土脸之人

 

20190910

 

 

 

《中秋，2019》（节选）

 

（二）

 

地球上

有很多快递员

不管送快递的

还是送外卖的

 

如果中秋回不了家

别忘了领一份月光快递

 

（四）

 

谁说没有一轮明月

拿酒来

自己照

 

（五）

 

吾若有神力

便举起这月饼

通过月亮那个洞口

把它扔到天的那边

 

（六）

 

好多月饼

装在盒子里

没有卖出去

最后扔了

 

所以

还有些地方看不到月亮

还有些地方满天乌云

 

（十一）

 

有人说

月亮就是个谎言

 

更多的人说

共同的谎言是那么美好

 

20190913

 

 

 

《中国式人工智能》

 

实现人工智能

有两种方法

 

一种较慢

让机器学人

 

一种较快

让人变机器

 

20190913

 

 

 

《祖国》

 

祖国

是用来立足的

它就是脚下的这片土地

没有它，你就没有立锥之地

 

你若恨它

跺一脚试试

你会疼

 

你若践踏

那你就跺脚加诅咒试试

一脚踩空

万丈深渊

 

20190913

 

 

 

《可怜的职业》

 

城管

警察

记者

教师

医护人员

售楼经理

 

他们是一群身上绑着火柴的人

他们整天在社会问题的摩擦面上奔跑

我们都知道那些火柴一旦擦着火了是什么结果

有人坐在屋里吹着空调透过电子眼

就可以遥控他们

而外人永远不知道那些躲在摄像头后面的

发号施令者究竟是谁

 

再多再大的恶性事件

你看到的永远只是那些在摩擦面上冲突与奔跑

甚至丢了性命的最最可怜的人

 

20190913

 

 

 

《米雪》

 

苏北农村

做元宵的糯米粉

被称作米雪

 

一次天降大雪

我发现田地里

厚厚的一层

全是米雪

我拉扯着爸妈

下雪了下雪了

赶紧把米雪扫回家

今天就做元宵吃

爸妈哈哈笑道

这样的米雪

做成元宵

一到锅里

就全化了

 

几十年过去了

落在苏北农村

那么多的白雪

一年一年全都化了

可我一直没能吃上一次

雪做的元宵

 

20190916

 

 

 

《神仙吃月饼也会掉渣》

 

不信请看满天的星星

 

20190917

 

 

 

《5500∶1》

 

1957年和1958年

共划右派552973人

1978年后

“改正”552877人

不予改正96人

粗算一下比例

5500∶1

 

如果以上数据属实

换一种说法就是

 

宁可错划五千

绝不放过一个

 

20190919

 

 

 

《相信未来》

 

一夜之间

所有书本上的文字

全都没了

这让一觉醒来的人们

全都慌了

 

年轻人们俩俩一起

赶紧根据记忆

默写经典爱情

 

中老年们迅速聚集

赶紧根据口号

填写伟人语录

 

只有孩子们

毫无顾忌地拿着蜡笔

在这些白纸上

乱涂乱画

 

20190920

 

 

 

《一个没有大师的年代》

 

终于进入了

没有大师的年代

 

那些趣闻轶事

你还没有收集齐

网上就已经传开了

 

那些深度思考

你还没有说出来

网上就已经讨论开了

 

那些跌宕起伏的情节

还没有构思好

电脑就已经排列组合出来了

 

谁也别想干成一件大事

一切全给互联网

鼓捣散了

鼓捣碎了

鼓捣黄了

 

只有以下几种人

另当别论

一是情感上爱作死的人

二是情绪上神经质的诗人

三是想象力上天马行空的科幻作家

四是完全不按规则出牌的独裁者和暴君

 

他们对电脑互联网和人工智能来说

全部都是超级病毒

 

20190921

 

 

 

《一切在酒中，更在酒后》

 

有人

酒后吐真言

 

有人

酒后胡言乱语

 

最有意思的是

无论说者还是听者

这个双联开关

可以随意切换

 

想干的全干了

任何责任不负

 

20190922

 

 

 

《秋分》

 

有人想到了秋天分手

有人想到了秋后算账

 

为了来年

无论感情还是生命

都需要提前备好肥料

 

20190923

 

 

 

《后背》

 

我的后背

就是留给你瞄准的

 

我曾经依靠过你

那么多枪口和刺刀硌得我生疼

 

你看，浩瀚的天空星星点点

我不怕再多一个闪亮的疤痕

 

20190923

 

 

 

《人民一个不少》

 

为什么

有些人可以

制造那么多冤假错案

 

因为他一直认为

那些该死的人

并不是人民

 

人民是万岁的

人民从没有少过一个

 

20190923

《为了活下去我们多么懂得配合》

 

每天

我们把自己

收拾得这么

干净利索

漂亮帅气

还不就是为了

努力把自己卖出去

卖个好价钱

 

那些买家

在消费我们的时候

像对待粽子和人体一样

把我们的

穿着与修饰

精致与涵养

脸面和尊严

重新一层一层剥开

放在盘子里或是铺在床上

蘸着糖或是音乐

一口一口

把我们吃掉

一边吃还一边大声喊着

好吃！！

好吃！！

 

20190923

 

 

 

《20年前后》

 

对比

20年前写的诗

发现少了三样东西

少了我

少了性

少了浑不吝

 

取而代之的是

多了万物

多了灵魂

多了你

 

20190925

 

 

 

《爱国主义启蒙》

 

1999年国庆阅兵

我让两岁的女儿

和我一起观看

电视现场直播

 

当陆军方队

经过天安门广场

我问女儿那像什么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咦！一块绿色草坪在动”

 

20190925

 

 

 

《中国房子》

 

东西厢房外加中厅

人住在东西厢房

便于分出等级

便于团团伙伙

中间那间大的

做摆设

摆架子

哪怕空着

给别人看

 

人人各奔东西

外敌乘虚而入

 

20190926

 

 

 

《玩偶之家》

 

鼠牛虎兔龙蛇

马羊猴鸡犬猪

每过一个生日

家里便会

多出一个动物

 

生命旺盛之时

它们都是

布做的

木头的

塑料的

 

生命垂危之时

它们开始复活

在你的幻觉中

它们会一齐扑上来

撕碎你的肉体

叼走你的骨头

只留给你一颗

孤独的灵魂

 

20190927

 

 

 

《两只海狮》

 

地球上

在远离人类

远离污染

远离鲨鱼的

遥远的北极

两只海狮

隔着冰窟对望

一个在冰上

一个在水下

 

他邀她下水

“下来吧，我们一起”

她表示怀疑

“嗯……”

然后将信将疑

“唔……”

接着把脑袋伸到水下

“哦……”

确认过眼神后

毅然下水

并肩游向远方

 

地球上

在远离人类远离污染远离鲨鱼的遥远的北极

两只海狮彼此确信的眼神

淹没了寒冷

淹没了北极

淹没了我的眼球

淹没了你的星球

 

远远看过去

它们只是两个小小的黑点

它们只是两颗小小的沙砾

 

20190928

（文中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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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人好诗：30年30首，一网打尽！

作者简介：南人，男，江苏泰州人，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2000年创办诗江湖网站。作品入选《中国先锋诗歌档案》《新世纪诗典》《当代诗经》《中国新诗年鉴》《中国诗典》等，出版有诗集《最后一炮》《黑白真相》《致L》等。获磨铁诗歌奖2017年度十佳诗人奖；获2018第四届谷熟来禽诗歌节猛禽（桂冠）诗歌奖；《致L》获《诗参考》杂志第二届十年优秀作品奖、中国诗歌30年优秀长诗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