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小时候，总是盼着过年，“过年好，穿新衣，吃白馍，砸核桃......,”简简单单的歌谣里，蕴含着儿时过年的全部快乐。小时候，因为爸爸开着乡里农机站的大车“55“，经常在外面跑，所以，每每过年，我家的欢乐又比别人多一点，我可以穿城里买的新衣，我们家也总会买一些肉。所以，过年的快乐又比别人家多一点。

       那时候，因为小，还不懂得什么是辛劳，所以，我最喜欢年前几天的晚上，劳累了一天的妈妈不是赶着在灯下做鞋子就是缝制新衣。大姨妈去世早，妈妈要给姨表哥，表姐做衣服鞋子。小姨不会做针线活，妈妈要给姨表弟表妹做鞋子做衣服，往往到三十晚上，妈妈还就着灯光做针线活。这时候，爸爸也不出车了，我们父子四人围在炕上，打扑克，谁输了就给谁脸上贴一个白纸条。我最喜欢看爸爸满脸贴着纸条，笑哈哈的样子。后来，农村也有了成衣，妈妈不用赶着做很多的鞋子与衣服了，过年前的夜晚，妈妈在火炉前烤馒头包子，我们几个围坐在一起，玩累了，就趴在炕沿上，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包子，一边听爸爸讲外面的故事，或者听妈妈讲文革时候，外公在雪地里站了三天三夜的悲惨经历。几十年过去了，回忆往事，依稀能闻见包子的香味，听见缝纫机塔塔的声音，看见与爸爸哥哥一起欢笑的情景。

        过年的时候，我最爱走亲戚，大年初二，我们全家人都会去舅舅家，舅舅家解放前是个大家庭，妈妈有六个兄弟姐妹，堂兄堂妹就更多了，我有十八个舅舅，七个舅爷，每次出门去，我们总要开爸爸的”55“大车。虽然，每个舅舅家只是两个白面的”油包子“，我们也要拿四五十个。更别说，爸爸给爷爷们还要带”天鹅蛋“点心与白酒。给亲戚们发送”包子“是我最开心的事情，这家给几个红枣，那家给几把花生，几颗糖果，不一会儿，四个口袋都装得满满的。有时候，还能得一个石榴或者苹果，那就更开心啦，这些”战利品“足够我回家在哥哥弟弟面前炫耀一周。那时候的年味总是甜的，想起来就令人忍俊不禁。

          长大一些，外出求学，寒假归来，不知怎么的，就不再喜欢过年了。看过外面的世界，回到昔日的家里，总是感觉促狭与暗淡，实际上，我家的屋子很宽敞，我一个人住着三四十个平方的房子。那时候，过年的时候，我总是找各种借口，不走亲戚，一个人躲在自己的房间，或畅游在书的世界，或沉浸在一个想入非非的青春幻想之中。即使勉强和大家坐在一起，也不再感受到昔日的开心。但我总喜欢在大家都离开家走亲戚去的时候，一个人锁上门，去村边的田野转悠，我喜欢看田野里厚厚的积雪，喜欢看雪地里钻出的绿色的麦苗，喜欢听蒿草在寒风中瑟瑟作响的声音，喜欢脱掉叶子的果树，更喜欢长满枯草的沟沟畔畔，与峭立在崖畔畔的红红的酸枣。

         人到中年，过年回家，总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管回家的礼品需要多钱，不管回家有多冷，但是总是义无反顾地回家住几天，随着年龄的增长，住的日子越来越长。中年的我喜欢听已经年老的舅舅们讲村里的故事，喜欢听妈妈在耳边唠叨家长里短，喜欢在村子里转转悠悠，喜欢与家人围坐在一起的热热闹闹，喜欢回家的放松与慵懒。在家里，有妈妈在，总是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孩子，不想生活，不想工作，不想人事，什么都不用想，心灵完全处于真空状态，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是松软的。我尽可以吃完饭，端一小凳，往屋檐下阳光暖暖的地方一坐，半眯着眼睛，混混沌沌地消磨时光。也可以尽情地在午后的田野小路漫游，看天，看地，看树，看草，听风，听鸟，往往经过这样几天的涵养，人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有一种放松后的充盈感，甚至觉得整个人都是新鲜的。

         今年，  大年三十的时候，“老七问我”回家了没有？”，并且发了一张自己在家的照片，竟惹得我泪下泫然。我回复“无家可归了。”爸爸哥哥去世以后，我人在西安总想回去，回去又想马上离开。去年，弟弟在咸阳买了房子，母亲跟随着弟弟一起住，家是回不去了。三十晚上，我一夜未眠，不断在想，如果爸爸今夜回家，如果哥哥黑夜开车归来，家里黑乎乎的，冷清清的，他们将多么恓惶！

      忽然想起梁晓声写过的一句话，父母离开以后，站在空荡荡的老屋前，感觉自己的人生四处漏风，却无处躲藏。

        如今，还有母亲的屋檐可以躲藏，中年的我，且行且珍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