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一只狗坐在自行车后椅架上的筐子里,一双前腿紧紧地扒着筐沿儿,努力探出身子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令它感到惊奇不已的世界。它惊喜地看到自己终于和人类平起平坐了,它的目光不必向上抬就可以与人类对视,尽管这样的对视是它完全不习惯的,它看见了别人的目光也像是没有看见,目光里充满了它不应该有的犹疑和空洞。这不是它故意要犹疑和空洞的,它只是难以适应,不知所措,不太明白自己没有奋力奔跑怎么就能在半空中快速移动。在这种不明白里,它哪还有心思和人对视与游戏呢。
在这个世界上它已经活了一些年了,何以还如此吃惊,无非是平常很少以这样的高度、这样的角度、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姿势穿过街市。
在自己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的努力进行了好久以后,它终于有了一点随波逐流的意思。因为,它充分信任现在正在骑车带着它前行的小主人,信任她熟悉的气息和模样,熟悉她对自己的呵护和吆喝。它不需要思想什么,只需要跟着她,听她的命令就好。现在它听了她的命令,就看到了全新的世界。这是完全出乎它的意料的,它不知道就仅仅是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就能拥有和平常完全不一样的崭新世界。
对于眼前这个世界的观感,它一向都是从贴着地面的角度上仰望而得。眼前充满了人们各式各样的鞋,充满了各种宽窄的轮胎,踢到了、碾到了它,也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眼前充满了墙角和地皮上的垃圾与污秽,充满了它感兴趣的味道,被丢弃在路面上的塑料袋里充满了它进食的可能,而同类在不远处突然跟着自己的主人出现的时候的交流,也总是充满了悬念。可能会是友好地探寻和嗅闻,也可能是充满了敌意的吼叫和试图挣脱脖子里的绳套奔过来的撕咬……
现在这一切都远离了它,它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像是坐着飞机飞行在空中,像是自生翅膀,自由翱翔。它远离了危险,远离了狭隘,也远离了偶然获得食物和寻得友谊的可能,它在半空中进入到了狗生一向也一定会向往的天堂。天堂居然就是这副模样,足够广阔,足够快速,足够光影迷离,也足够安然无恙。只需要坐稳了,不掉下去就能获得眼前的一切。
狗以自己始终如一的似懂非懂,无意中模拟了人类的孩子,在享受人类孩子的待遇中空前拓展了自己祖先一向不具备不拥有的视角,获得了置身人类更多生活场景和位移场景的可能。它们不知道的是,恰恰是让狗获得这样的机会本身,也已经为人类总是不知不觉就沉闷起来的心点亮了一抹亮色。即如现在它吃惊地看着这个世界的样子,就让人也不自觉地意识到,也许自己眼前这些熟视无睹的夕阳里的色彩线条和车来人往的嘈杂,还真地是有自己忽略掉的什么美学效果与深度内涵呢。
没有人类可以依附的狗很难生存,没有狗陪伴的人生也经常会枯燥乏味。狗和人在很多时候互相都在对方那里寻得了爱意和温暖。
人和狗之间,狗和人之间形成的这种稳固的依附与陪伴关系,分别填补了人生和狗生有限的生命中的时间,赋予对方和自己的生命以意趣乃至意义。大家都是生命过客,都只对当下的自己有意义,相逢何必不相伴一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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