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从去年9月25日离开家,到现在再次回家,已经四五个月之久。这几乎是最近十几年来没有回家的最长间隔了。开始几个月是疫情防控之下不断地隔离,不能回来。然后是突然放开以后大面积的感染,自己感染以后的恢复,恢复以后又因为父亲没有感染而不敢回来。
这一次,研究了又研究、咨询了又咨询,大家都认为相对是比较安全了,回家传染给老人的概率已经很低了,才终于买票上车。即便上上了车,也还多少是有些忐忑的。病毒传播的威胁一直伴随着人类,大规模流行与个体的偶发之间,对于具体的个人来说,理论上都是一直存在的危险。绝对没有危险是不可能的,相对安全就已经是不错的生存环境了,一切都应该正常起来。
有意思的是,上次离开家以后,就是因为乘坐了Z70所以才被拉走隔离(说是第二天原路返回的Z69上出现了病例)。这一次再次回家,无意中乘坐的还是Z70。
Z70从遥远的乌鲁木齐来,居然正点,不晚点,一分钟也不差。只是火车上满员,且还有无座票。每一个位置都坐满了人,座位之间的走廊里也站满了人。火车在缓慢地出站之后终于进入了彻底的夜色,沿着107国道一直向北,每一段路只要向窗外夜色中的路灯、加油站装饰灯看一眼,基本上都可以判断出是走到哪里了,这是一片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土地。
在北方冬天的夜里,在雾霾深重的大地上,旅行和生活的其他状态一样,都深深地陷在一种没有色彩的干瘪枯燥之中。没有新鲜空气,没有可以普遍鼓舞人生的色彩和好事,一切都不过是仿佛没有什么希望的日复一日的重复而已。
火车上的人们都沉默着看手机,努力沉浸在自己手机里的世界中,忘掉眼前的现实。现实是拥挤而昏暗,跟着车体一起摇摇晃晃的乘客,为数不少的人都在心中不断地默数还有多少长时间才到站。一个小时十一分钟的短暂旅途因为这种乘坐格式和氛围,在心理上乃至在具体的行程上也都变得相当漫长。
终于要到站了,新奇的是列车员居然逐一在车厢里高声叫着每一位应该在这一站下车的人的名字,有的称先生女士,有的直呼其名。直呼其名当然是不规范的,但是叫得多了,叫得急了,就会将平常状态里的话语习惯给带出来。
对于这一点没有人表示异议,因为这已经很是不错了,硬座车厢居然还有针对每个乘客的下车提醒,禁不住就让人想,之前坐的那么多趟车,从未有过这样的服务的车,是不是都将应该有的服务给省略了。
从宣布要到站到真正到站停车的过程是漫长的,火车的速度逐渐降低,降低到了和自行车、和徒步的速度差不多了,才像个蹒跚的老人一样终于靠着拐杖站住了。打开窄窄的车门,先下后上,下车的队伍漫长,整个车厢里的走廊上都黑压压地站满了人。要一个个下来,再一个个上去。仅有的两截硬座车厢要完成上下车往往会使发车晚点,之所以到站不晚点都是在路上将失去的时间再追回来。
在漫长的疫情防控的三年时间里几乎从不开放的火车站东出入口,终于开放了(只开放出站,不开放进站)。没有查健康码的了,没有做核酸的了,戴不戴口罩也没有要求了,这是每一个个默默地旅行者感受到的一种普遍方便,曾经被削弱了乃至剥夺了很多年之后重获的方便。
下车之前就知道保定照例在晚高峰的时候大堵车,不过骑车走在非主要街道上,却几乎是既没有什么车也没有什么人的。冷清和寂寥、无趣和干瘪的意味,在立春以后增多的雪雨天气里弥漫。人类生活在最适宜人类生活的地球上本已不易,就个体来说还有那么多不确定的艰难险阻不断地在人生路上出现,困扰着他们稍纵即逝的生之欢欣,所以这一点点寂寥冷清便完全不在话下,早已经被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因为一味顺着那样的意态感受下去又能怎样,从来如此的选择都只有一条:将这一切忽略掉,继续脚下的路,继续由此展开的未来的生活。
回到家,暖气房间里的温暖是任何其他取暖形式的房间都不具备的,它是一种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彻底的温暖,是可以脱了外衣甚至只穿秋衣秋裤的温暖。很多时候,温度就直接意味着幸福。
在暖气房里睡觉是轻松的,不必将被角在肩膀上掩了又掩,也不必盖很厚重的被子,手脚偶尔露在外面也没有太大的问题,睡得很舒展,一宿下来就很轻。睡眠质量高,深睡眠多,是因为白天的时候专注于自己的精神领域,尤其是创造性的精神领域。这是睡眠的秘密,也是人生的秘密,睡眠质量低,往往是因为生活质量低的表现之一而已。
这个生活质量低,既可能是因为琐事产生、焦虑烦恼,也可能是因为碌碌无为、无所事事,更遑论什么创作性的专注了。
坐在有暖气的房间里,面对电脑,双手扶着键盘,听着音乐,这就是人生最好的格式了。如果在写累了的时候再到外面走走,到山地和河流水域边走走,那就是再好没有的好生活了。况且,还有亲人在侧,一直和家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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