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寒凉的早晨，坐在电脑前面开始写作；有些恹恹的感觉的下午，坐在电脑前面继续写作。这样的时候只要打开电脑上的音乐播放器，不听新歌，只无序播放自己听过的那些歌曲，用很低很低的音量播放，就会有一种驱散寒凉与枯燥的神奇作用慢慢出现。屡试不爽。
电脑上有一个关于玫瑰的歌曲集。如果听词的话会发现其中的大部分歌曲其实都比较直白，但是那种曲调，那种在歌词和曲调之上的、几乎不是歌曲本身的元素，却总能让人一听再听。
所谓不是歌曲本身的元素，是既往自己聆听这些歌曲的时候的情境。在异国他乡的日日夜夜，每一首歌曲、每一句歌词、每一段旋律都已经带上了那些日日夜夜的痕迹，成为可能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出来的味道。
每当这些歌曲响起，那些相应的情境，用我自己理性的语言无法描述甚至已经忘记了的情境，就会一一再现。歌曲因为彼时的聆听经历而自动附着上了当初播放的时候的情境和心境，好像已经成长为与你密切相关的只属于你的歌曲，不再是那个孤立的艺术品。歌曲的这种成长功能潜移默化，几乎人人都能体会到，却也未必是大家都能明确起来的。这时候的歌曲在相当程度上已经不是歌曲自己，还加上了你。
这是我对听过的老歌老调一直不肯放弃的重要原因，它们不仅是它们自己，更同时已经是你自己，是你已经失去了的你自己。只有凭着这样的线索才能找回的你自己。
我很喜欢播放器中“无序播放”这个功能，就是自己听过的所有歌曲打乱秩序，这一首和下一首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唯一的相同点就是它们都是你曾经听过的、现在还在你的音乐文件夹里的。这个共同点所具有的跳跃性，只是表面上的，只是外人听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在你听来，他们都是你过去的情境再现。这些情境的非语言描述性，决定了它们只能通过音乐的方式被重新勾起，而且这一次勾起和下一次勾起往往还有微妙的不同，让人听了一次还想听下一次。
在这样的音乐伴奏下所进行的写作，固然可以是有目的地的文章写作，也更可以是没有目的无序写作。
没有目的的无序写作，是有序的文章写作之外的任意书写，最令人愉快。有时候可能是一段话、几段话，有时候可能只是只言片语而已，长短完全没有约束，使一向被拘束的文字获得了狂奔一般的自由。
这样的无序写作，完全是有感而发的随性而至的文笔，让思绪和键盘之间彻底没有了距离，可以最充分地将头脑中哪怕一闪而过的念头与感觉记录下来，自由拓展，给予其最大的生长空间。以后能不能成为不成为一棵文章大树上的枝杈都没有关系，只要写出来就已经是一种极大的慰藉。
这是写作的愉快中很令人向往的一种状态，也是形成写作习惯的基础。那些有题目的写作，按照文章结构和传统话语惯性进行的写作之外的这种“自由”写作，是一切文章乃至书稿的基础。
在这样的无序写作状态里写下的文字，这一段和下一段可以完全无关，写了下一段也不意味着上一段已经结束。随时可以返回去补充点什么，又能马上重新开启另一段，另一段很可能和刚刚写的和一段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将头脑中突然飘过的某个词、某句话、某个情境书写下来。
这种想起来什么是什么的写作，在没有压力、没有束缚的情况下，将写作的全部愉悦都发挥了出来。回头看的时候会发现，其写作效果可能比那些完全按照一篇文章应该有的样子写下来的东西更有跃动不拘的魅力。
因为按照主客观正常的逻辑和自然的过程，任何结构完整和秩序井然的写作其实都是由众多碎片组成的。这些碎片在一次性的产生于拼装过程中，难免匆促和缺陷，只有这样还原到碎片思维的原始状态的记录和生发中去，才有可能在日后集中主题的统一布局下连接成更趋完整和完满的形式。
在这样的基础上，所谓文章，不过是日后将其中可以归纳到一个主题、一个角度上的文字合并整理而已。这样同一主题的文章多了，也就成了书稿。
以我的个人感受，甚至可以这样说：没有这样不受约束的自由写作、无序写作、碎片写作，就不会有成熟的秩序化的写作成果，或者说那样的秩序化的写作之中就多少会有些可疑，就可能缺少最必要的灵魂。因为只有这样写出来的文章和书稿，才有可能真正带着时间流淌的自然而然，带着生命的本色，才可能少匠气，多灵气，不做作，不难以卒读。
话又说回来，享受无序写作本身其实远比这样功利主义的考量要有趣，也更让人沉浸。完成文章和书稿的快乐，终究不及自由书写本身更快乐。这是自由的艺术创作予人的最大的慰藉：它在相当程度上妥置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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