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扇子

电扇的风很硬，空调的风很阴，只有扇子的风是绿色的，它的风向和风力每一次都有些微的不同，受风的皮肤和部位不会因为持久的同一性而染上关节炎；若不是自己扇的，那绿色的风里往往还会有电动的东西里所没有的柔情。

   夏天的夜晚，母亲给孩子扇着扇子，扇啊扇，扇了很长很长时间都没有停。母亲的胳膊也是胳膊，在夏天里这样持续地运动也是要自己生热的；和别的部位的皮肤一样细腻的腕和肘早就比胳膊上其余的部位要热很多了，像是机械运转的关键位置比普通位置热很多一样。但是，望着自己垂着大脑袋睡觉的孩子，看着他紧闭的嘴唇上的微微的汗，还有那总是挥之不去的嗡嗡叫的飞虫，母亲的手就停不下来。再扇一扇吧，再扇一扇，再扇一扇孩子就能多凉快一下，就不会马上被热醒，就不会马上被叮咬，只要自己的胳膊再这么摇啊摇地扇上一会儿，孩子就少受一会儿罪呢！还有什么时候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照顾是这么直接的呢？

   母亲的胳膊摇啊摇，她热，她困，可是她还再摇，最多在摇了一会儿以后把扇子稍微向着自己的方向转一转，转过来一点点风，自己刚刚感到了舒服，马上就又转了回去——嗨，自己舒服这么一下有什么用，孩子可别就在这么一下儿里给热醒了啊，有风凉爽，突然没有了风比一直没有风更热啊！

   母亲摇着扇子，摇啊摇；母亲摇着扇子望着自己的孩子，看着他的鼻子嘴和大脑袋，看啊看不够，还有什么时候有比这样更典型的爱、表达爱的场景呢。

   孩子在梦里咧开嘴笑了笑，他一定是梦见了妈妈，因为这摇啊摇的风里就充满了妈妈的味道，她的甜蜜的乳香、她的温柔的身体、她的通向宇宙的心跳。孩子的笑就那么一下，然后就咂着嘴回到梦里去了，母亲的扇子帖近了孩子的胖胖的大脸，自己的脸上的笑容在孩子的笑容消失以后很久还没有从肌肉的纹理上褪去，而她的心里更是还要笑好久好久呢。母亲的扇子，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关节肿了，摇到自己其实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还在摇……

孩子知不知道母亲给自己扇了很长很长时间的扇子呢，当然不知道，他对这新鲜的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还非常懵懂，对冷热之类的温度感觉也都只有最直接的舒服与不舒服的物理反应，可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在母亲已经远远地离开了他，他自己的孩子以他自己原来的方式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会突然之间意识到什么，仿佛几十年前的某一个夏夜里的情景在眼前重现了，他知道了本已消失了很久的爱和表达爱的画面，那个画面里，自己是主角，妈妈更是，而且，她在那个画面里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