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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一趟六一(代跋)

多年以后翻出这张初中毕业的合影,已经恍若隔世,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让人想哭又想笑。这些面孔曾经是那么真切,如今却都已经茫然。除了最后一排友二是杨克俭右三是杜红学之外,就只有第三排右二为似曾相识的自己了。杨克俭是曾经每天一起上下学,杜红学则是多次去他家看过没有皮儿的老连环画。等等,最后一排左四是李明,他跑得飞快,是学校各种短跑的纪录保持者。我一度的同桌似乎是第一排右五,只是名字已经想不起来了。

天上下着雨,冷冷的秋雨,我走着去了一趟六一。

虽然几十年以来,家和六一的位置都没有变,但是循着旧路重新走上去上学的路,还真是很少有。即使偶尔在节假日的散步里路过,也仅仅是匆匆一瞥,没有多大兴致去回顾那可以说是黑暗的童年里的地理格局在今天的模样。沿途的一切自然是全部土地都变成了建筑,全部平房都变成了楼房。这是几十年以来发生在中国大地上的翻天覆地的变化的,一个最重要也最普遍的标志。

手机上的步数记录显示,不跳墙而走大门的话,从家到六一是3000步。也就是说,在我童年和少年的八年半时间里,我几乎每天都要步行着来回走四个3000步。当然,那时候因为总要是跳墙穿过东高庄和交通壕,走的是直线,所以大约可以每趟可以减少500步。不过,如果换算成孩子的步伐,那就不止2500步了,很可能需要5000步甚至6000步。一天下来至少要走两万步!

1972年到1980年,我就是在这段路上每天用两万步来度过自己的幼稚与好奇、恐惧与探索着的年纪的。而那八年半中至少有六年时间,在新中国的历史上都可以说是最为严酷的文革时期。政治高压文化沙漠经济穷困,尽管红旗高举锣鼓喧天口号震天响,但是社会氛围严苛而灰暗,作为整个社会中最弱小的孩子,在其间所承受的一切,其实都可以想象。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混沌地遗忘而还要回忆?首先是人到了一定年纪的本能使然,再有就是回忆尤其是有系统地能形成文字、形成有意味的表达的回忆,会使一个人的生命不再是单薄的单向的,而是双向的多意的,能够返顾的,从而生发出崭新的丰厚意味。回忆使人生更完满,回忆让生命更少遗憾。尤其是对童年的回忆,几乎可以说是支撑整个生命岁月的重要柱石。不管多大岁数,都应该依旧怀有一颗孩子一样的心。所谓不忘初心,最初的意思就是指的永怀赤子之心,终生都保持童年那样对世界的向往和追求,终生都拥有童年一样对世界万事万物的敏锐和敏感。

走到了六一门口才注意到,现在不叫六一学校了,叫做六一小学。不再是戴帽中学了,初中部早在1989年就被撤销了,现在专心办小学。虽然原来的平房大院已经不存在,都变成了楼房,沿着临街的北墙的一排高大的木桃树也早已经没有了踪影;家属院还卡掉了校园的一大块,大约有三分之一强的地方。但是,过去的基本格局还能看出一点点来。操场的位置没有变,厕所的位置没有变,尽管操场已经是彩色的塑胶跑道,所有的地面也都覆盖着绿色的柔软丝网。再加上教学楼墙上的红色,整个校园都显得很鲜艳,色彩对比强烈,很有生机。

是的,即便是节假日,即使没有学生,也有生机。因为可以想象有鸟儿一样的学生在满校园里奔跑的时候的景象,他们的童年在六一度过,即如我的童年在六一度过一样,虽然那时候我们不能像他们一样在这样彩色的校园里安全地飞翔。

回到历史的地理现场,尽管所有的物象几乎都已经面目全非,但是仅仅就是地理位置上的、经纬度上的重回现场,也依然能够让人感慨万端、思绪万千。在从童年到少年的八年半时间里来来回回走过无数次的地方站定了,站到和过去的自己息息相关的角度上,甚至重叠到过去的自己身上去,这样的想象就是眼下真切的现实。所有从童年里走出去的人们,如果始终没有一个这样的轮回,就肯定是一种残缺。

在学校门口盘桓了一阵子才下决心走到门卫室,提出自己进去转转的请求。在学校门口的大镜子里,我看见一个穿着夹克的中老年人,以比大多数老师甚至校长岁数都更大的身姿,走进了寸土寸金,每一块地方都有自己的用项的校园。这样的景象恍惚是自己在小的时候见过的,如今居然就换了自己做那中老年人!

门口值班的老师热心地给打开了校史馆的门,可惜里面的资料十分有限。最早的一张毕业合影是1982年的,比我毕业的时候还晚了两年。那上面的老师只有体育老师是教过我们的。遍寻之下,已经没有旧物,只是在花园里不起眼的位置上看到了当年竖立在学校门口的一个小小的雕塑:科学有险阻,努力去登攀的时代氛围里,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拿着三角板背后有卫星轨道的造型的雕塑。这个雕塑是不是当年竖立在学校门口,自己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大概是有的。从历史时期上看也大致上差不多。不过孩子们对很多熟视无睹的东西比如学校门口的雕塑之类,恰恰是记不住、记不清楚的。

在那个位置上能记住的就是毛主席逝世以后搭在苍松翠柏之中的灵堂,那个印象太深了,盖过了其他一切。

走在操场上,想起上体育课的时候在这个操场上的点点滴滴,开运动会的景象,自己在跳高跳远项目上拿到了名次得了本子和笔的狂喜;走正步的景象,斜肩膀的体育老师恶狠狠地踢没有走正的人的腿,到了下课时间也不解散,让所有人都在太阳底下晒着,他自己躲在阴凉里冷笑;还有开忆苦思甜大会的情景:一人发一个黑色的菜窝窝头的时候,同学之间互相暗笑——那种笑其实主要不是说过去的食物不好吃,而是因为早晨刚刚来上学的时候自己吃的不过也仅仅是一个黄色的窝窝头而已。与万恶的旧社会相比,我们只是由黑色前进到了黄色,窝窝头是没有变的,甚至那黑色的窝窝头里因为有菜,所以还有几分好吃。站在这个位置上,那个口音很重声泪俱下的老农在主席台上的讲说,至今还能听到一些蛛丝马迹的尾音。他在面对我们这些只能老老实实噤声的小学生的时候的宣讲,给了他一个以前怎么也想不到的话语平台,他很享受这种属于自己的话语平台上的格式。所以偶尔会越出已经定稿的讲话,突然说出旧社会的一点逸闻趣事来,比如当年的刘守庙大集,距离学校这里就不足二里地,河上的船和岸上的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卖什么的都有,什么好吃的都有!要饭都能要到好吃的!

这样的细节让小学生们突然睁大了眼,有了一个津津有味的瞬间。然而他立刻就会被提醒,说旧社会繁荣热闹显然是不对的,是政治上不正确的,于是他立刻就会重回讲稿所要求的原来的路径上去,学生们也就重新耷拉下来脑袋。

重回历史的地理现场,历史虽然已经不再,地理还在。藉着地理的还在,约略就能触摸到逝去了的历史的什么痕迹。

原来教室平房已经变成了家属院的六层楼,教室后面的校办工厂也变成了另一栋六层家属楼。六一学校当年的校办工厂,生产的是一种匪夷所思的东西:灯管上那两根吊着灯管儿的金属链儿。那样一条半米长的金属链儿,是由几十个小小的闪亮的金属片连接而成的。机床将大一些的金属板材(一般都是别的工厂的下脚料)冲压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零件以后,我们这些学工的学生,再用自己稚嫩的手将一个一个金属片对折、连接,一个接一个,接到半米就算是完成了一条灯链儿。全校每个班都既有学农课也有学工课,学农课就是出去捡牲口粪,学工课就是来校办工厂加工灯链儿。

还没有走到校办工厂,只是到了校办工厂附近,空气中就已经充满了金属的味道。也只是一间教室的所谓校办工厂外面的土地,都已经被深深的油泥所覆盖,金属像是某种特殊植物一样的气息呛得人捂着鼻子赶紧走过去。不过如果是来学工的话,就不能走过去了,就得硬着头皮走进去,在里面坐好了干活,至少是一节课,甚至是两节课。

如果按照国际上的劳工法来说,这样无偿雇佣童工干活生产出来的产品是要受到国际抵制的,国际人权组织会在联大上抗议的。但是在文革时代,这一点点小小不言的违反人权又算得了什么呢!小学生们尽管经常被金属吊链割破手指,但是毕竟没有被武斗的枪弹打死,这就已经是万幸了。

初中的教室位置,现在已经成了临街的商业楼的一部分。在那个教室里,记得初夏时节,同桌女孩清凉光滑的胳膊和自己的胳膊有过磁石一样的碰触,那仿佛生命初升的火花一下点亮了少年人青春的序幕。我依然能想起在那个教室里上外语课的情景。初中外语老师是朱卉,非常瘦小,肩膀还有点斜,说话的时候神情上似乎总有一种朦胧,一种孩子式的认真,一种与外面混乱的不讲理的社会格格不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我们想当然地将这一切都理解成了与她嘴里的外语有直接关系的外国,好像她是从外国来的,本就应该如此。当然,初中阶段已经粉碎四人帮了,整个社会洋溢着一种争分所秒,将被耽误的时间夺回来的好学不倦的气氛。我们在这个教室里经常加课学习,往往要到天黑以后才放学回家……

这样一个人走回小学学校的忆旧之行,在雨中匆匆而至又匆匆而止。淋湿了的眼镜上蒙上了一层蒙蒙的雨雾,让暗淡下来的天色里的一切都朦胧起来。顺着到处积水的坑洼道路向回走,街道上的熙熙攘攘与这种积水之间的光影辉映使夜色中一片繁华。越走越快的脚步带着自己很快就走出去很远,走出去很远以后我突然收了一下脚步,向后看了看,似乎是在看那个几十年前的孩子,他紧张地迈着短小的双腿向回走的身影,多么希望拉住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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