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冬至就在眼前，冬天已经到了黑暗与寒冷的深处。再叠加上挥之不去的雾霾，季节的深重，让人自然有一种要挣脱的向往。
在最漫长的黑夜和最短暂的白天即将到来的日子里，人们会由衷地感叹：冬至了啊！一如这个时间地球的那一边的欧洲人在感叹：圣诞了啊！
和春节一样，圣诞节也已经超越了宗教的范畴而成为一个年轮与季节的庆典，成为家庭重聚的节日，甚至是现世人生中普遍欢乐的一个源泉。从距离圣诞节还有一段时间开始，德国甚至整个欧洲的圣诞市场便已经在各个城市的中心竖立了起来。
之所以说是“竖立”，是因为往往会有马戏团或者游艺设施在市场里搭棚子竖杆子，安装起来，以供人们游乐。人们围着高及腰部以上的高桌站着，喝着叫做“幸运”的热酒，在雪地里一边观望着孩子们玩耍，一边会刻意营造着很欢乐的表情说话。
这样的场景在寒凉的冬天里，是一种从身到心又从心到身的温暖。尽管只要离开圣诞市场之后就依旧是一片沉寂，甚至还在圣诞市场的时候，其靠着感觉转移来抵御自然的深冷暗淡的功能，稍微时间一长也就变得十分有限了，改变不了街市大地和自我的心依然寒凉的事实。但是毕竟有总是比没有好。人生短暂，时间被分割了，分割出温暖的桥段，就已经是实现了温暖本身。
这样离开热闹的人群，重新走上自己的路的时候，耳边如果还会回响着圣诞市场上那些传统的乐曲，就已经是让人觉着幸福依旧在绵延了。
我们的冬至节令与欧洲的圣诞节基本是同一时间段，这绝非巧合，而是北半球各民族不约而同地要在自然环境最枯寂，人生普遍最难熬的时刻的一种自我纾解，一种自我激励，一种合家团圆形式的狂欢。在这样一定要战胜寒冷和黑暗的狂欢里，音乐是必不可少的弦响，是可以直入人心的原始能量。
就像冬天其实最适合徒步一样，冬天也是音乐的传播最纯净最少干扰最让人静心聆听的时刻。在这样的时刻里，很偶然的听到了王子乐队演唱的《圣诞节就要来临（BALD IST WEIHNACHTEN）》。
世界各个民族都有属于自己的对于时序的讴歌方式。德国歌曲《圣诞即将来临》所描绘的，正是那片独特的土地上的在这个一年一度的“过年”时刻的气氛。而所有这样将季节与人生结合起来的艺术品，都自有一番意蕴悠长的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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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hon wieder Dezember, Schluß vom Kalender
Der Winter ist ziemlich aktiv
Ich bin eingeschneit und im Laufe der Zeit
Werde ich fast depressiv
又到12月，日历的末端
如此有活力的冬天
而我却被雪困住
时间流逝，我愈发沮丧
Das soll nicht gesund sein, oft auch derGrund sein
Für Tränen und Trauer an sich
Ich bau mir 'nen Schneemann, schau mir den See an
Und dabei denk ich an Dich
这是不正常的，却也是眼泪和悲伤的原因
我做了一个雪人，看着湖面
思念你
Denn bald ist Weihnachten
Und ich hoffe, daß Du an mich denkst
Bald ist Weihnachten
Und ich hoffe, daß Du mir was schenkst
Schenk mir Schokolade und Eis am Stiel
Ich bin mir ganz sicher, das wird nicht zuviel
Denn zu Weihnachten
Ist mein Gabentisch ziemlich stabil
因为不久就是圣诞节
我希望，你也在想念我
不久就是圣诞节
我希望，你能送我礼物
送我巧克力和冰激凌
我相信这并不过分
因为圣诞节上
我的礼物桌相当稳固
Doch noch ist Advent und ich denk permanent
Jetzt wird es ja langsam mal Zeit
Ich zähl schon die Tage, stell mir die Frage
Wann ist es endlich soweit
还有降临节，我一直在想
现在还有一段时间
我一直计算着日子，自问
何时才能到
Denn bald ist Weihnachten
Und ich hoffe, daß Du an mich denkst
Bald ist Weihnachten
Und ich hoffe, daß Du mir was schenkst
Schenk mir Schokolade und Eis am Stiel
Ich bin mir ganz sicher, das wird nicht zuviel
Denn zu Weihnachten
Ist mein Gabentisch ziemlich stabil
因为不久就是圣诞节
我希望，你也在想念我
不久就是圣诞节
我希望，你能送我礼物
送我巧克力和冰激凌
我相信这并不过分
因为圣诞节上
我的礼物桌相当稳固
Der Nikolaus war schon längst da dieses Jahr
Er aß mit mir Stolle und Keks
Ich hab ihn gefragt und er hat mir gesagt
Der Weihnachtsmann ist unterwegs
尼古拉斯今年早已在这里
他和我一起吃蛋糕和饼干
我问他，他说
圣诞老人已经在路上了
Denn bald ist Weihnachten
因为圣诞即将来临
这样的翻译只能是意译，失去了原来德语的韵脚，以及那些韵脚所协奏出来的空远之境。《圣诞节就要来临》初听像是在唱爱情，但是又弥漫着一种在爱情之外的情绪，那就是季节对人生的提醒和因此而来超越感，弥漫着一种“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般的回味与惆怅。
它用一种非常舒缓的甚至是有点落寞的调子，在歌唱时间：岁月如梭，爱情友情如烟似雾；在寒冷之中的渴望，在家家团聚之中渴望朋友亲人远方的信息，回味曾经不绝如缕的情愫。一点点人生温暖的谋取，或者才是真正的意图所在。在冬天里听这样的歌曲，在淡淡的伤感又节奏轻快的矛盾中，会有一种反复聆听欲罢不能的隐秘快意。它不是简单的愉快，而是掺杂了层次丰富的回味甚至忧伤之后的人生品鉴。它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生命驻足回望的机会，一种审视包括自己在内的全部人生的哲思意境。
如果用歌词一对一地对照其本意，也许不直接有我头脑中的想象。然而这就是音乐的力量，它在每个听众那里都会转化成，或者说是都会主客体一起营造出只属于这个听众自己的意境。何况作为德语歌曲，它在语言隔阂的意义上形成的音节本身的冲击力，有时候胜过意义自己。
其歌词中有中国文化里罕有的要求对方给自己礼物的“矫情”，实际上是对自己给了对爱而一直没有获得回报的呼唤和幻想。但是我作为一个听众，在聆听到这些的时候所想到的却不是爱情，不是这种渴望温暖的呼唤，却是德国冬天的郊野和大地。
《圣诞即将来临》作为一首德国歌曲我在德国的时候并没有听到，我是在回国以后才听到的。听到之后就直接沉醉其间了，反复听、一直听，听着听着好像自己在德国的时候就在听，在德国的冬天里一直伴随着自己一般。
那种寒冷而湿润的气候里的诗意。那种树木都落光了叶子但是草地却一直是绿的，甚至在大雪之下甜菜地也依然绿着，随时可以恢复生机的特殊的冬天氛围里，响起这样的乐曲，以一种为了抵御寒凉而自然地变得更其快速了的步伐节奏，来演绎冬天里反而变得更其浓郁了的情绪情感。
这首德国歌之上，弥漫着一种德国那片土地上在圣诞节前的冬日里特有的凄凉寂寞的情绪。这种凄凉寂寞并不贫瘠，是一种在物质有了相当的保证之后的属于审美层次上的忧伤。这样的忧伤可以是民族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痛楚，也可以是个人在季节里的习惯性忧郁。
它吟唱的节日和季节，有一种只属于那一块土地上，只属于那种语言自己的寒凉和哀悯。这既是对他人的情意也更是对自己处境的表达。你完全可以想象一个独居的男人在冬天的下午的时分，一个人寂寞地走在郊外的小径上，草木尽皆枯萎，天地却永葆未受污染的天高地远；辽阔的视野和空寂的身心，使他一时之间渴望着爱情，渴望亲情，渴望着人类之间的温暖。德国的圣诞节是一个“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时候，同样的节日心理机制在一个德国男人身上引起的化学反应，有着那块土地那个民族特有的含蓄与沉郁。而作为艺术表达方式的某种程度上的轻快，恰恰是其现代性的超越表现。不仅是一种摆脱的意愿，甚至也不乏某种苦中作乐一般的欢快，近乎正视之后的享受。
如果说有那么一种普遍的在某种特定情境里曾经正好聆听过什么歌曲的经历，以后再次听到那歌曲的时候就很容易与当时的境遇与心理状态联系起来的关联的话；这一首歌虽然是在离开德国很长时间以后才第一次听到的，但是却一下子就能把人拽回到德国的圣诞节前的优美的天空下，丘陵上那一溜等距离的果树后面的天际线中以高耸的教堂和古堡为突出点的村镇中，圣诞节市场挂着彩灯买卖热汽腾腾的食品景象中。不仅是歌词，更是节奏，这歌中所有的前奏与旋律、结尾与乐音，都直接就是那个特定情境中的时间与地域的再现。
对一种艺术形式的理解，其实也要基于人的经历，地理的经历，人生的经历，两者结合起来以后，才会对源于那个地域里的包括音乐在内的诸多艺术形式有共鸣，才会理解它们的传达，才会在那种被理解了的传达中达到陶醉的美妙效果。
现在，在这冬至即将到来的时候，在这圣诞即将到来的时候，我要将这首歌送给此时我正在德国的朋友。
题图照片：JUNL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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