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被万恶的病魔夺走生命已经36年了。30多年来，父亲的音容笑貌时时在我的脑海里浮现，父亲的谆谆教诲常常回响在我的耳边。总想写一篇怀念文章来抒发我对父亲的思念之情，但每次提笔总是悲从心起，难以成文。
父亲生前虽是一名普通的中学教师，但他腹笥充盈、工作勤勉、人品高洁、温良恭俭，在全县教育界颇有声望，值得怀念的事情太多太多……
父亲笃志好学，真正做到了活到老、学到老。一九二五年正月二十二日，父亲出生在石坡镇金鞍沟一个贫穷的农民家中。七八岁时上了当地一家私塾小学。为了让他摆脱贫困，过上一个好日子，饱受风霜的祖父东挪西借，供他上完了小学，考上了三要文显中学。这所私立学校距我家近百里山路，来去都是起早摸黑，翻山越岭。自小就懂事的父亲深知祖父的艰辛，十分珍惜这来自不易的读书机会。他在学校读书十分刻苦，学业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深得老师们的赏识和同学们的尊重。随后，他又以优异成绩考上了洛南高中，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寒门秀才。参加工作后，深谙求知不易的父亲仍保持了刻苦好学的习惯。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总是喜欢读书，上衣口袋里经常装着一个小本子，遇到书中一些好的词句或在外边看到一些内容好的对联和标语口号，他都随时记录下来学习借鉴。
由于父亲勤奋学习，善于采撷和积累，增长了他的学识水平，使他在语文、历史课的教学中厚积薄发，游刃有余，讲课引经据典，语言生动诙谐，学生们都非常喜欢听他的课。多少年来，不少学生遇到我一说起父亲的教学，都对他满腹经纶、出口成章的学识水平充满了敬佩之情。到了晚年，父亲仍手不释卷，博览群书，坚持记笔记、摘名句、背古诗（词），而且他自己也撰写了百余首（副）诗词楹联。他对唐诗宋词和柳亚子先生的诗词尤为赞赏。去世前，我陪他在西安查病时，他嘱我日后想方给他买一本《柳亚子诗词》。当时的出版物很少，但我为了了却父亲的遗愿，一直将此事记在心中，跑了不少书店，终于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买到了这本书，献于父亲的灵前。
父亲敬业乐教，无限忠于党的教育事业。1950年10月，父亲怀着一颗火热的心毅然加入了新中国的教师队伍，直到1985年病逝，先后在教坛上辛勤耕耘了35个春秋。出身贫苦农民家庭的父亲，无限感激党和人民给了他这份光荣而神圣的工作，始终以教书育人为己任，工作中勇挑重担，从不叫苦叫累。他不论在那个学校，无论教什么课程，都能认真备写教案，精心批改作业，耐心解答学生的提问，那怕学生有一字之惑，他都会耐心地给予解答，从不敷衍了事。在父亲执教的30多年间，几乎年年都担任班主任。这是一个繁琐具体的苦差事，许多教师宁愿多带几节课也不愿当班主任。父亲却认为，班主任工作虽然辛苦操心多，但这是育人工作的重要环节，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一名学生的成人成才。因而他以学校工作大局为重，毫无怨言地挑起这副重担。他在上好课教好书的同时，每天都要花费很多精力去抓班上的管理、抓学生的思想教育，并经常深入到一些学生家中做家访工作，帮助一些困难家庭的学生想方设法完成学业。这些年来，有许多父亲早年教过的学生见到我时，都深情地回忆起父亲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县二中和洛南师范执教时，经常在汛期蹚着洛河大水或在冬季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前往一些学生家中做家访的情景。有好多人动情地对我说：“当时我们家庭贫困，大人不让我上学了，要不是杨老师三番五次上门做工作，我早就辍学了，也不会有今天这份体面的生活，是杨老师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啊！”经过父亲不厌其烦的思想工作，感动了家长，使许多学生克服家中困难，坚持完成了学业，有的考上了名校，有的分配在一些重要部门工作，不少人还成为领导干部。当他们获悉父亲去世的消息后，个个都潸然泪下，有的还从很远的地方赶到父亲坟前长跪不起，失声痛哭。
1977年恢复高考后，父亲每年都在盛夏七月带领石坡中学的高三学生到县城参加高考，每次都语重心长地对应试的学生再三叮嘱，让他们注意交通安全，保管好自己的钱物，不要吃街道的生冷食品，晚上要好好休息，保持充沛精力。他在患病住院的前几天，还一直给高三学生做考前辅导，并参与组织摸拟测试和试后讲评，身带重病奋战在三尺讲台上。当学校领导动员他上县检查治疗时，他却说自己只是一点小毛病，不必小题大做。尤其令人感动的是，1985年的7月初，父亲的病情已十分严重，扩散的癌细胞折磨得他疼痛难忍，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但他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念念不忘学校的工作，不顾自己的病痛，向前去西安医院看望他的学校领导和教育组的负责同志询问学生们的升学考试情况，并对搞好今后教学工作提出自己的一些建议，真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呀！
父亲孝老爱亲，传承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受优良家风的影响，父亲为人正直，心地善良，在乡邻亲友中口碑极佳。我家人口较多，经济条件特别差，五六十年代，一家人的生活花费全靠父亲一月四五十元的工资。为了全家人的吃喝穿用，父亲平时生活非常节俭，冬天总是穿一身黑平布棉衣，夏秋季只有一件普通衬衣和蓝中山服，直到去世连一件线衣和毛衣都没买过。他的烟瘾较大，但为了节省钱，经常抽每盒一二角钱的低档烟或用纸卷的旱烟叶，一年到头很少吃肉。尽管父亲手头经济拮据，但他每次从学校回家时，都要给两个曾祖父买些糖果饼干，给一生喜欢喝酒的祖父买一瓶白酒。二曾祖父丧偶较早，一直和无儿孙的堂祖父生活在一起，精神生活比较孤独。老人生于清朝末年，头后梳有一条小辫子，由于农村卫生条件差，头发上经常沾满灰尘幷生有虱子。父亲每次从学校回家后，都要拿些好吃的给曾祖父送去，陪老人说说话，并给他洗头洗脚剪指甲，使孤独年迈的曾祖父在晚年得到精神慰藉。
在崇孝敬老的同时，父亲对子女晚辈也十分关怀，疼爱有加。母亲六一年病故不久，我生了一场大病，当时高烧不退，昏睡不醒。心力交瘁的父亲顾不上吃喝，拖着羸弱的身体，先后往返六七十里山路到石坡街去请医生和买药。后来父亲多次对我说，当时他请的老中医诊脉后开了三剂中药，在他去街上买药的路上，医生告诉他若这些中药服用后仍不见效，病恐怕就难治了，让他要有个思想准备。当时他听后五内俱裂，不顾口渴肚肌，心急如焚地把药买回煎好让我服下。可能是伟大的父爱感动了上苍，服了一剂中药后，我的病就明显减轻，从不信神信鬼的父亲激动得泪流满面，跪在院子给老天爷连磕了几个响头。母亲病故后的第二年，时在西关中学任教的父亲将我带到县城上学，当时正是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粮食十分短缺，经常吃不饱肚子。每顿吃饭时，父亲总是将他从教师灶上端回的那份饭菜让给我吃，他只吃我从学生灶上打回的那份既没一点油水还填不饱肚子的糊汤豆面。为了不让我挨饿，在当时物资极端匮乏的情况下，父亲想方设法给我买了一点副食让我在晚自习后吃。他常常批改作业到午夜，肚子饿的不行就喝上几口开水，也舍不得吃一口给我买的食品。有一次，我在西小6年级的会考中获得第一名，父亲得知后非常高兴，中午特意将我领到西关一家饭店，给我买了两个沾鸡蛋的烧饼作为奖励。他看到我吃得津津有味，在一旁开心地笑了，但他老人家却一口也没有尝。可是有谁知道，在那个年代，这两个蛋饼却是父亲一天的伙食费啊！
母亲去世时，父亲只有37岁。当时有不少好心人劝他续弦再娶，并介绍了好几位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女人。但父亲为了不让我们兄妹受委屈，一直没有再婚，他完全是为了子女们的幸福成长而牺牲了自己本该享有的幸福啊！每当夜澜人静想起父亲当年对我兄妹无微不至的关爱，我不由得鼻子酸楚，泪流满腮……
父亲不仅孝老爱亲，而且与同事乡邻的关系也十分融洽。他虽是一名普通的中学教师，可在我们的穷山沟里却是一位少有的“吃皇粮”干部、肚子有墨水的“教书先生”。但父亲从不在乡亲们面前摆干部的架子，对左邻右舍总是客客气气，尊重有加。每逢节假日回家，他总是抽空到一些邻居家中坐坐，拉拉家常，问问收成，遇到谁家有困难就尽力帮助解决。乡亲们也把父亲视为知己，喜欢和他促膝谈心。得知父亲病重后，许多乡邻亲友都唏嘘不止，扼腕叹息，祈祷苍天保佑好人平安。由于我家当时不通公路，一些邻居听到父亲病危从西安返回的消息后，争先恐后地拿上担架到公路边去接父亲回家。在父亲回到家中弥留的两个多小时，临近的乡亲们都纷纷赶来探望。父亲去世后，人们又络绎不绝地前来吊唁致哀，其场面和情景不仅在当地绝无仅有，而且至今让人一想起就异常动情。特别是双腿有疾、视力很差的70多岁堂祖父，用拐杖探路，一步一挪地前来看望平时关心照顾他的大侄子。一生饱经磨难，但从未掉过泪的年逾八旬老祖父，抚摸着长子瘦削的脸庞，老泪纵横，声声呼唤着父亲的乳名，在场人无不为之动容。父亲出殡那天，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赶来为他送行，人人含悲落泪，个个凄然动容，几个年龄较大的人都争着和年轻人抬棺木，他们说：“杨老师是个大好人，让我们送杨老师最后一程！”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父亲的早逝，使我们兄妹想让辛劳一生的父亲退休后过几年悠闲生活变成了永远无法弥补的憾事，我常常为自己未能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而深感愧疚和不安。
笔行至此，我对父亲的感念仍不能释然，惟愿梦中能和他老人家经常相见，耳闻他的声音，聆听他的教诲，畅叙父子别后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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