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我，是医者
◎武丽
时间已是晚上9点钟，强忍着的泪水不停在眼眶打转，不仅仅是难过而已，有种几近绝望的失落，这是我研究生毕业后工作的第三个月，第七个CCU的夜班。
接到120的电话，一个急性下壁心肌梗死，发病已22小时的患者，要转到CCU，如同往常般备好抢救病房的床，病危通知，授权委托等等。在心脏病的重症监护室，每个医护工作者心里如明镜般清楚地知道时间就是心肌，时间便是生命。早已习惯于如此紧凑的工作，即使尚未到来的病人的准备工作，从急诊大夫那里了解基本病情后亦如同往常般问诊，查体，心中始终铭记诊断学老师说的那句话。无论现代技术如何发达，都不能忽视基本技能的作用，用最温和的语态，最耐心的方式询问病情发展。即便是在好几个小时忙碌着滴水未进，几近昏厥的状态下，只因我深知这是作为一个医生的责任与义务，也理解生病时候的内心是如何的脆弱并且期待关怀与安慰。
但是，得到的第一句回复竟是，你们能不能有点创新，赶紧给我处理啊！问什么问，烦不烦。尽管如此的回答叫人实在不爽，但我依然坚持在用不变的语态跟他解释着已经做了紧急处理。他床头的两个微泵正在以每小时若干毫升的速度进入他的血液，以及问诊，查体是如何重要，重要到决定了下一步的判断与治疗，以及情绪的激动会带给受伤的心脏如何不利的影响，如此般的解释只换来一句我要睡了，纵有万般无奈也只得转身而去，开医嘱，写首程，记抢救。
忙碌也阻挡不住内心翻涌的悲凉。回想起八年前不到二十的自己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刻兴奋的以为梦想就要实现了，以为即使不会有起死回生之力，也定可以有扶伤救死之才。八年的求学时光堪比一场人生，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通宵达旦过，为的是当有一天进入临床能是一位合格的医生，为的是取得优异的成绩能够换来那丰厚的奖学金，足以缴纳医学院不菲的学费，为的是对得起求学多年付出的心血，为的是实现一个梦想，八年背井离乡的生活。
在许许多多的不得已中学会了坚强与独立，不知有多少的泪水换来了所谓的平淡与渐渐成熟。八年前尚未满二十，如今却已几近而立，从未改变的是，今时如同往日般一贫如洗，每月工资一千过半，没有奖金，没有医保，没有住房公积金，每月白班五天夜班五夜换得的值班费只得用半个五百来形容，我从未有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从未贪图奢华糜烂。所谓红包或是回扣，打从决定成为一个医生便从未觊觎，不是清高，只是那样总觉玷污了自己所学，说着这样的话的时候竟也忍不住想要笑话自己。
苦读多年，收获了许多皱纹，白发，眼镜的度数，脊柱后弯的角度，却终究穷的只剩下理想，没有男朋友，更不会有房子，车子，甚至没有节假日，过年也只有病人相伴，亲情？爱情？友情？或许是欠自己太多，那欠亲人便是怕要更多，倘若不是心肌也变得如骨头般硬朗，大约不仅会痛，还会淌血了吧。
抬头看看时间，已是深夜，轻轻起身绕着每个病房再看一遍，方才能安心的睡去，强忍的泪水终究没能淌出双眼，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仍希望生命不要被无知轻视……
愿逝者安息
◎武丽
许久没有写过东西了，总觉得该多记录些美好，可总也写不出，也许是太久没看过美丽的风景，都快忘记花开会是在什么时候了。
在监护病房度过了近半年的时光，每个人都在死亡边缘狰狞。本以为自己已本能的习惯，甚至有些麻木，不会太为死亡动容，然而刚刚送走的老太太又让我回到第一次踏进临床时的场景，翻涌着的内心肆意奔腾，险些夺眶而出的泪水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这一切都只能深藏在这件白衣里，看过太多生命的脆弱，转瞬即逝，留给生者太多眷恋，看过太多生命的坚强，创造奇迹。因为太多的不放弃，患者，家属和医生，然而这些在我看来，都是因为爱，因为情，或许正因为如此，大多数情况之下，我并不会因为死亡本身难过，因为那是自然规律，也因为大多数人都在爱的氛围里离去，但如今，我的心却久久难以平复。
这是一个患有缺血性心肌病，心功能不全的患者。入院时已是端坐呼吸，全身浮肿，如此危重的情况下正常的治疗逻辑中必然会用到有创操作，然而就在告病危时家属就拒绝一切有创操作，包括抢救。
这些其实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担心老人受罪，住院的时候老人很是痛苦，可以理解一个全身细胞水肿，重度缺氧状态下的每一寸肌肤都该是疼痛无比的，再加上严重的肺水肿让她不能完整的吸到一口气。而医生能做的就是在她最痛苦的时候给她一支吗啡，如此危重的情形，已五次三翻的告知家属不能离开监护室。
然而就在病人心率降到三十几次，血压三四十的时候，儿女们还在自己家中。倘若这些都可以有客观理由解释的话，在儿女赶到医院后，问了一句人还在不在后，竟然没有走到病床前看看这位老人，而是继续走到病房外等候最后的消息。
这是我第一次安静的看着一个病人的心率一点点慢下来，直到变成一条直线。没有按压，也没有家属的哭泣。当宣布临床死亡后再一次看老人的身体时，我看到那满腹深深的妊娠纹时，泪水模糊了双眼……
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本应儿孙满堂，颐养天年，病魔缠身已是不幸，在生命的最终点却只能在病痛中孤独逝去，或许我们并不能改变什么，只愿老人能够安息…
本文图片均来自于网络
武丽简介
作者：武丽，1988年3月生，山西省神池县人；2007年考入南昌大学就读临床医学专业，2015年硕士研究生毕业后于山西省心血管病医院从事心内科医师工作；平素喜爱广交天下好友，喜欢欣赏大自然的风景，喜欢文字记录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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