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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兰兰:【这个清明节,我们都要好好的】

这个清明节,我们都要好好的

马兰兰

【作者简介】:马兰兰,微信名为魏晋女子,陕西山阳人。

清明节到了,随着年岁的增长,愈觉人生苦短,身边的亲人渐渐凋零,于他们来说,时光是静止了的,于我来说,一切却以思念和悲伤堆叠的形式绵延着,不曾停歇。就像贾平凹说的:“人活着的时候,只是事情多,不计较白天和黑夜,人一旦死了日子就堆起来……”

这一刻,我思念故去的姑父,更担心悲伤的姑姑。不知道姑姑她要怎样才能熬过这个漫长的清明节。也不知道远在天边的姑父是不是依旧担忧着姑姑。

姑姑和姑父是七十年代初结的婚。那会儿,听爸爸说,家里特别穷,缺衣少食,姑父虽是大山那边的穷小子,家里却有很多贫瘠的田地,多少是可以种点粮食养家糊口,姑父本人又帅气、又勤快,木匠活做的很好,远近有名,这是很多农村青年比不上的,于是爷爷就默许了姑姑和姑父的这段姻缘,我想当年姑姑一定是盘着长长的麻花辫,穿着粗布花衣,挑水做饭,姑父或许正在爷爷的堂屋里架起木工刨床,自己给姑姑做嫁妆吧。

我的姑姑生来脾气很倔,嘴巴也很利索,从不饶人,对姑父更是不说甜言蜜语,姑父呢,习惯闷不出声,也不示弱,他们年轻的时候,总是闹别扭,姑姑回娘家来住上三五天是常有的事情,有时两个人拌个嘴后,就窝在家里找个活计,谁也不理谁,到了晌午的时候,姑姑还是会做上两碗手擀面,盖上荷包蛋,往桌子上扔一碗,自己端一碗出去吃,饿得脖子老长的姑父就默不出声地过来吸溜着面条,照旧不说话,却也凑在了姑妈的身后。

吃完饭了,两个人又去地里忙,不过一个去了西边的山坡,一个去了东边的山坡。表哥很小的时候就被姑姑安排着放羊,满山坡地跑,一会儿跑到姑姑这边,一会儿跑到姑父那边,姑姑和姑父之间的冷战成了我童年记忆的一部分。

倒是等到我们几个侄子侄女去他们家时,他们却会停下活计。姑父会带着我们蛋蛋娃们去后山摘野桃子或者八月炸果子,又或者去门前的深谷里摘野刺莓,贪玩的我们跟着他,翻山越谷,如脱笼之鹄。他总是叮嘱我们仔细看路,小心被草丛里窜出长蛇咬到。然后找到嘴甜最硕大的野刺莓往我们嘴巴里塞,他的手绵软瘦长,有一点糙,指尖却是酸酸甜甜的味道。

而姑姑会安心地待在灶房,也不担心地里的草,只是系上围裙,细细地切土豆丝,给我们拌土豆丝、炖红薯粉、炒野猪肉吃、蒸鸡蛋羹吃,有时会把小铁罐系在房梁下,架在屋角的火堆里上,往罐子里撒上绿豆、豌豆、红豆,给我们做豆子米饭,大老远地就能闻到饭香,馋不可待的我们就会围在那张四脚方桌前,看着姑姑和姑父一盘盘地把饭菜端出来,放在桌子中央的那张五彩的油漆画上,姑父就会自斟自饮,看着姑姑满眼都是笑意,但就是不愿意夸一夸姑姑的能干。

姑姑也就孩子般坐在他身边,看着我们几个狼吞虎咽地吃饭,笑着不停夹菜给我们,也给姑父夹上几筷子。风在门前暖暖地吹着,一群胆大一些的公鸡、母鸡也围了过来,在四周啄着洒落的米粒吃,这时姑父就会转身挑上几疙瘩米饭团扔向鸡群,鸡群一阵雀跃,姑姑就佯怒起来,冲着姑父说:等下弄得满屋子都是鸡屎,要喂你就扔远一些。

姑父也不示弱:嫌弃鸡脏,我跟孩子们去院子里吃。

姑姑就被晾在了那里,我们也灰溜溜地夹满了菜,尾随着姑父出门去。姑姑一个人愣在了那里,很快就也凑了出来,大家各自拿着碗,蹲在太阳底下吃着饭,吃得饱饱的。然后大家一排排地坐在门檐下,打着盹儿,公鸡、母鸡们也高昂着头慢悠悠地在大家身边绕来绕去。

等我们离开的时候,姑父总是站在门前的高坡上,远远地喊着我们,要我们路上小心,不要掉山沟沟里。姑妈也背着背篓一起,长一声、短一声地隔着山坡喊,直到再也看不见了,这喊声和叮咛声才随着欢快的山涧跃出了山谷。 

而他们才一前一后走向山那边的坡地,弯弯的山路上,风唱起来歌谣,野花在路旁摇曳着,草丛里有匆匆的狗尾巴花静静地结着种子,密密麻麻的一串串。姑姑和姑妈应该也会嘟囔几句农事和家事吧,姑父也应该会唱几句悠扬的漫川大调吧。

山间小路上,山涧奔流,鸟儿婉转,烟树葱茏,爱人还是年轻俊朗的模样,他陪在身边,让人安暖,我猜那时姑姑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吧。

后来,表哥要娶媳妇了,姑父的木工活越来越多。整个冬日,姑姑在堂屋门后烧起疙瘩火,纳着千层底,姑父在堂屋做着木工。腊月一到,四邻八乡里,凡是碰上婚丧嫁娶的人家都会翻山越岭来找姑父做家具,不出半月功夫,姑父的屋子里摆满了板凳桌椅、火盆等家具,大大小小,一应俱全,还铺上花花绿绿的牡丹、凤凰等大小不一的图案。一些病危的人也会特地嘱托儿孙来请姑父给他们做寿材。

整个冬天,嗤嗤溜溜刨木花的声音,充盈着姑妈的堂屋,听起来特别畅快。姑父累的时候就坐在姑妈的旁边,吸几口水烟,吞几口玉米酒,把姑妈做的千层底布鞋拿在脚上试一试

日子也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过去了……

长大以后,我们有了自己的爱情,有了自己的家,去姑妈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亲戚往来也稀疏了。逢上我们侄子辈娶妻生娃等大事,姑妈、姑父会坐班车回娘家来,他们絮絮叨叨地问着我们的家事。有时两个人还会去爷爷的坟前坐坐,姑妈烧纸,姑父铲土。那时姑父一定会感激爷爷把这么好的姑娘嫁给了他吧,我想。

近几年,他们更老了,回来的次数更加稀疏了,但还是喜欢拌个嘴、闹个别扭,爱情让他们依旧还是孩童的模样……

若是岁月像爱情那样一直年轻着,多好……

姑父肝脏也不好了,大概有十多年,总是一直忙着,病着,始终未曾陪姑妈回娘家窜亲戚了,偶尔见到姑妈时,她的皱纹更深了,眼睛也常常流着风泪,却藏满了幸福和知足,娘家是不多住的,不管多晚,都会尽快回去,因为姑父的身体垮了,需要人照顾。

那日,母亲来电说姑父肝炎犯了,去了,动了个手术,刚回老家去了,病情还算稳定,要我周末给姑父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我本打算等到周末直接开车回去看他们,先不急的

还没到星期五,妈妈就哑着嗓子打电话过来,说姑父走了,我怔住了,努力去回想姑父的样子,竟然只记得他年轻的模样。我们的光阴就那样生生地停在九十年代,我恍然发现,我和姑父都有十年不曾见面了,十年都过去了,时间真的就这样快吗?

我拿着手机愣了半晌,打开了通讯录,翻开了那个刚刚存入的姑父的电话号码,怅然若失,似乎坠入梦境,不是说只是简单的肝病吗?不是说才从回来,带了很多药,好好喝,很快就好的吗?怎么会这样?

而姑父的号码却成我手机里特殊的空号,再也无人接听,这个号码它刚刚被存入,却永远也打不出去了。我抬起头看着惨白的灯管发出冷白凛冽的光,看着周围的同事依旧忙碌不停,渐渐有些混沌和疲惫,我看到黑色汹涌的悲伤它呼啸着穿透我的心灵,翻涌成眼角的泪水。

良久,我站了起来,给哥哥打电话,我们几个“大孩子”钻进塞满花圈的寿材店,买了花圈放在车顶。冬天的风老人一样在车窗外呜咽不止,四野像漂浮在梦里,老乌鸦在干涩的树枝上瑟缩着站立着,嘎嘎个叫个不停……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姑姑,可再长的路程都会结束。当我走进那个熟悉的小屋时,走到那个我们追逐打闹、姑父呵呵咳嗽过的小屋时,一幅黑亮的棺材刺入眼帘,烟雾呛人的灵堂里,白色的布幔漂游着,姑父睡在了自己做的棺材里,底下支着的是自己做的板凳,堂屋的木柜上的油漆画依然明亮。

姑父变成了棺材前的一张照片了,恍如隔世。我凝视着照片上的姑父,他安静,有一点点知足,又有一点点忧伤,但还是清澈的,看还是可亲的,他看着我们几个孩子笑着。

表哥说这张照片拍于姑父肝癌晚期,哥哥垂下了头,我忍不住哭了,我们在这一刻被悲伤击垮了。

那天,姑姑睡在侧屋里,彻底垮塌了下去,像一座风雨飘摇的老屋。她的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哭泣的声音,我抱着她瘦弱的肩膀,捋了捋她凌乱干枯的头发。在她慈爱的目光里,我看到了无尽的悔意。

许久,她终于撑起了嗓音说:“你姑父是半夜走的,那晚上睡得很沉、很香,走的不知不觉,哼都没哼一声,我问他是不是要上厕所,我去拿尿盆,他不吭,我再拽一拽他,他还不支声。等到我把灯一打开,看他面容安详却没有呼吸了,我感觉自己都软了,强撑着一个人把他放平,一遍遍地对着他喊话---你要走的安安稳稳的,不要有什么牵---”

我擦了擦姑姑的眼泪,紧紧攥着她又瘦又枯的手,那掌心里有我熟悉的温暖和爱。风在窗外咆哮着,卷着地上的椿树叶子,呼啦啦地飞到了天上。

姑姑又歪斜着头,慢悠悠地说,像几个世纪在眼前过去了一般,她听着停丧的屋子传过来撕心裂肺的唢呐声,长长的叹着气说:“哎,我要是知道他那晚上要走,就不和他拌嘴了,本来那天早上,你姑父看我忙不过来,偷偷去后坡挖红薯地,我知道后就没理他,忍着,指望他好好地休养,不要担心农活。谁知晚上时,他又开始说自己花了儿子们好多钱,很是愧疚。我一遍遍开导他不要担心,他还是絮叨不停,我气了,忍不住喝止了他一下,想要他好好睡觉,他立刻锁死了眉头,阴沉着脸,一个人侧过去睡觉去了,不说话。我也困乏了,不去理他,却还是不敢睡去,因为他的病到了夜间就会加重,一下下地喘不过气来。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很难受,时不时地疼得满头大汗,头和脚勾在一起,像一张弓,可还是不说话,死也不说。没想到,他还真一气之下就走了,哎,都是我的错。

我忍不住站起身,别过脸去,出了屋子,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又哭了。姑姑和姑妈,都是我童年时期最可亲的人,一个离开了我,一个痛苦万状,我多么希望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可所有的梦都会醒的,我们都有自己的离别要去经历,而夫妻之间的永别大概是这个世间最为痛苦和深邃的吧,是的,没有人可以做到云淡风轻,没有人可以做到像喝了忘川水一样做的了无牵挂。

姑父上山的那天,天气很冷,乡里人都齐齐赶来,他们用粗粗的麻绳捆着姑父的棺材,把它拴在长木杠子上,众人一声悲怆的吆喝,就把我慈爱的姑父抬出了他生活了60多年的小屋,姑妈躺在了侧房的床上,晕了过去。好几次醒来,想扑出来看,都被妈妈抱住了。

当抬丧的人在门前的那道高坡上不去的时候,我们子侄辈们也涌到高坡上头,拽着棺木绳往前冲。听母亲说姑妈远远地目送着姑父的棺木,几次想冲过来拽住龙头绳(栓棺木的牵引主绳)往上添一把劲,都被亲人们抱住了,等到抬丧的人终于抬着棺木冲了上来,那一刻姑姑松了很大一口气了。但是被抬上了高坡,离姑姑就更远了一步。母亲扶着她进了屋。

这一别,变成了世间的永别。从此那个人就真的变成了世界上的一张照片,黄土地上的一个小土包了。

这世间最远的牵挂,大概就是这样子吧,一个牵挂着你余下的生,含泪而去,一个牵挂着你的死和轮回,日日祈祷。

只是这个清明,我不知道我的姑妈要怎样度过?她大概要一辈子为自己对姑父发的坏脾气忏悔了吧。40年的风风雨雨,足够一个人幸福地回味爱情的滋味了吧。

人老了,但爱情永远都是初见般的年轻吧,对吗,姑父?只是下辈子,希望你好好地温柔地爱姑妈,不要有这么多误解和冷战。也希望姑妈好好地能在你的墓前晒个太阳,不要悲伤,不要哭。往事的一幕幕,应该是写满了幸福的,那是爱的模样,不是吗?

姑父你自己也不要哭,我会替你照顾好姑妈,以弥补你对她的亏欠。这个清明节,我们都好好的,我们一起来祈祷一切世间的生者和一切轮回中的逝者能永生安好。

这个清明节,我们都要好好的,不哭。

因为爱,岁月那么美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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