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桃花始盛开
◎焦辰龙
作者简介：焦辰龙，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编剧班毕业。山东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作家。原在烟台市文学创作研究室搞专业创作，后调烟台日报社编文艺副刊。退休后闲居上海，夏天回烟台看海，冬天回烟台看雪。偶尔回头看看走过的路，写点小文章，仿佛和朋友聊天。
生活中的有些经历、场景，像电光石火，转瞬即逝；有的却像深藏的佳酿，时光愈久，味儿愈浓。
以前也听过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但从没像20年前那一次在山沟里听来那么新鲜、优美，那么让人动情。
暮春四月，时在谷雨，我应一位文友之邀，去他乡间的家中小住几日。
他家在莱州和招远分界处莲花山的西麓，是一个只有百多户人家的小山村。全村房子错落有致地斜挂在一面朝阳的山坡上，像一个调皮孩子随手撒下的一堆积木。一条清清的小河，自西南山上流下，在村前扭动一下腰肢，淌出一把弓形，又向东北方向流去，奔向遥远的大海。
文友在镇上教书，迎到我第一句话先说：“你这次来赶上看桃花了！”
我一愣，心想：我走时城里已是绿肥红瘦，香消玉殒，这里的桃花怎么才开呢？
原来，这里是山区，平均海拔在400米以上，所以桃花也便开得迟。
离开闹市，来到山乡，没想到却正觅到了春姑娘的芳踪。
白天，文友到镇上上班去了。我在屋里读书；读累了，便想到山上转一转。
为了排遣一人独处的孤独，我拿出“随身听”，安上一盘带，边走边听——正是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
优美的音乐声中，我眼中的一切景物：小山呀，小河呀，稀疏的小树林，柔软的芳草地，仿佛一下子都活了，都有了一种更新、更深的颜色——一切都变得那么美！
转过一座小山坡，我蓦地惊呆了：眼前是大片一眼望不到边的盛开的桃花，开得那么灿烂，那么夺目！像是天上的一片彩云，落在了一道道奔腾起伏的山坡上。尽管是身临其境，我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是我梦见了桃花？是桃花梦见了我？
呵呵，看着盛开的桃花，让人想起人世间多少美好的事物和亲情：1958年春天，也是桃花盛开的时候，白发苍苍的奶奶拉着我的手，把我从鲁北平原上那个贫穷的小村庄领到烟台，一直把我拉扯大；为了养活2个孙子、1个孙女，爷爷退休以后仍然到处找活儿干，秋天翻山越岭的去打槐树种子，冬天拉着大板车走街串巷的卖黄泥；他的毡帽和打着补丁的黑棉袄上，经常挂着一层已然结冰的雪……
看着盛开的桃花，让人想起人生路上多少的欢乐和骄傲：儿时老师的一句表扬，女同桌主动递过来的一块橡皮；几经磨难，胸前终于戴上了闪光的团徽；身背一只亲手绣上毛主席头像的黄书包，乘火车跨过黄河、跨过长江，到上海去上大学……
耳边传来金翅鸟、鹌鹑、杜鹃的鸣叫，我分不清那是树上的鸟儿在叫，还是“田园”里的鸟儿在齐鸣。我不敢取下头上的耳塞子，我担心眼前这如画美景会随着音乐的中止而消逝。
我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田园交响曲》——听着音乐大师对美好大自然的“感情的速写”（贝多芬语），看着生长在那一片并不十分肥沃的山地上的桃花，任凭心灵深处一种很纯洁、很美好的感情在升华……
我想，面对着这一片美好的景色，不能虚度，应以诗记之。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前人的诗句就像山石似的飞落，把我砸得晕头转向：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
不知转入此中来。
哎呀，有前人的佳句在上，我还写的什么诗？看看，连山里的桃花开得迟，白乐天都写到诗里了。又把平原称作人间，那桃花盛开的山中还不就是仙境么？绝句呀！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崔殷功让人面与桃花交相辉映，写出了“人面桃花，物是人非”的心中的波澜，拨动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弦。绝唱呀！
这真是：
眼前有景道不得，
大师题诗在上头。
从朋友处回来之后，我便将《田园交响曲》的录音带珍藏了起来，再不敢轻易动它，我担心一不小心会碰落那里面的桃花，或是惊飞了正在歌唱的小鸟。
音乐，是山水的伴奏；山水，是音乐的配图。
音乐和山水携手，是美的极致呀！
2017年4月写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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