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是什么？苹果电脑创始人乔布斯说，
Design is the fundamental soul of a man-made creation that ends up expressing itself in successive outer layers of the product or service.
语句优美，内容深邃。要理解透彻，不易。
（图片作者：吴伟康）
三十多年前，父亲编过杂志。
刊物由省电子厅主办，苏州电视机厂承办，具体工作落在父亲和一位同事身上。
父亲回忆说，欧美先进国家先有工业设计，然后才是外形、结构、电路等设计步骤，而当时中国电子产品设计，基本等同于电路设计，无线电工程说了算，机械结构设计打助手，再由美工设计弄面板。
电子行业走向市场化，产品造型开始受重视，派人出国交流访学，提出了工业设计概念，《造型设计》应运而生。可能先天土壤不良，可能想法过于超前，刊物出两期就停了。
父亲带回许多空白方格稿纸，有编辑部抬头，我用来习作写诗正合适。父亲买回本书《从包豪斯到现在》，我没读懂建筑评论，却学到了美国式犀利反讽，也对设计产生兴趣。
可惜，我没有绘画天分。我画花瓶，中学美术老师看完，久久不能平静，末了吐出评语——支离破碎！
这熄灭了我学设计的念头。
老马本没有学设计的念头，却成了设计院长。
老马与我中学同窗。他出身本城望族，爷爷家又行医又开银楼，外公家经营电气公司；而我爷爷是木匠。若非新中国，老马会是大少爷，我会是小木匠，根本做不成同学。
定要结识，除非是马大少结婚，我去给他打家具。
老马想报考苏州大学数学系，颇有违常理。对当年重点中学考生而言，苏大是保底志愿，适合后进学子，如我。
阴差阳错，他被浙江大学土木工程专业录取。毕业后老马在水利设计院工作，与水电站大坝打交道，尤其擅长设计拱坝。
老马强调，
设计不仅是技术，也是美学。其标的源于人类脑力，其活动不依赖资本，与工匠不同，其专业性不是靠重复就能获得。
有次同学聚会，我说，老马呀，你的成就永远留在地球上咯。他挥挥手表示谦虚，并没有否认。
老马觉得，设计再多大坝也不值得鼓吹，毕竟工程问题对数学要求高，而他恰好长于此项。何况站在前辈肩上，他才有这些功劳。反而是近年来涉足城市湖泊治理，没有前人经验可借鉴，创造性要求更高，让他情有独钟，全心全意投入。
设计师面临悖论，既要有个性，才能独立思考，又要没个性，才能包容他人，团结队伍，一起工作。老马举例说，同样是著名大师，安藤忠雄个性突出，专做清水混凝土，只能带小团队做小项目，贝聿铭个性通融，能做各种大项目。
有客户才有项目。老马作为设计院长，最伤脑筋就是说服客户，哪怕是简单道理，也要费不少口舌。每次市领导换人，水系治理项目都推倒重来，过程中需要不断妥协。老马痛苦不堪，只能努力摆脱纠结，寻找客户受益与自我实现之间平衡点。
我说有个后辈想做设计师，老马语重心长地建议，
一要保持初心，有自己思想，耐得住寂寞。
二要懂得入世，由琐碎下手，接得到地气。
我说有个后辈想做设计师，托尼直接发话，
趁年轻早点转行，吃青春饭没有职业前途，纯粹是拿命挣钱。
来上海后没多久，我结识了托尼。
他从小喜欢好看的东西，从进口烟标到电影海报，有了兴趣就去画画弄弄，被人表扬后产生虚荣心，越画越来劲，变成了爱好，也荒废了学业，只好考美术学校。
托尼毕业后，要么当画家，要么做设计。前者弄不好要饿死，于是他进广告公司，成了资深创意总监，作品入围戛纳，三度获得艾菲奖最高荣誉，中国广告节金银铜奖通拿，不折不扣行业大咖。
托尼认为，
设计就是满足视觉及内心对美的追求和欲望。对广告客户来说，设计的唯一价值就是能带来经济利益，提升产品竞争力和品牌价值。
设计工作，就是让产品好用之余更好看，更轻便，更环保，更便宜，更易买到，更……因此常常会与客户发生冲突。
设计是技术加审美，难就难在与客户达成审美观一致。托尼指出，设计既直观，也客观，但是客户往往都太主观，提出要求时，态度一般是——付钱最大。
遇到设计师交稿和客户想法有差，就要一遍遍改，一遍遍加新想法，也就磨掉了彼此间本来就少的信任。越改到后来，双方越疲惫，越不满，越鄙视，越觉得对方不职业。对方不职业，成了双方最后唯一共识，真是好笑。
人工智能系统做海报，据说一秒钟能画八千张。托尼嗤之以鼻，那不叫设计，只是元素堆砌。
确实，用暴力穷举，能做的都做出来，总有一款让客户中意，实在太无聊了。设计，应该有趣。
我既不会画画，也不会写程序，是不是就此与设计无缘？
顾卿告诉我，具备先天禀赋，成为designer（设计师）的是少数人，但人人都能经过后天激发，成为design thinker（设计思考者）。
北京奥运会同期，我结识了顾卿。当年他代表外资培训机构，穿定制衬衫配袖扣，比英式管家只少一个领结。今天他经营迥晟管理咨询公司，全身休闲装扮，比快递员只多一副眼镜。
顾卿介绍，
设计思维以人为本思考和解决问题，形成个人和组织的特质，它接受三个约束条件——客户需求性，科技可行性，商业延续性——并在三者间找到和谐平衡。
运用得当，设计思维能打破思维定式，释放员工创造力，促进企业创新甚至转型突破，成为名副其实敏捷组织。
推动设计思维，挑战当然少不了。尤其对方一知半解又装懂，就最难办了。我就见过，有人下载了思维导图应用，却依旧不能有条理表达观点。
顾卿遇到过客户，认为头脑风暴很简单，谁不会。事实上，知道和掌握，真是天差地别。在实战环节中，团队负责人率先跳出来发言，又对他人意见多加评判，所犯错误极其小儿科。
顾卿与团队身体力行，运用设计思维，开发出创新体验，以项目实战结合培训。他们设计环境，营造压力，模拟创业市场，要求团队在最多六个月之内，用有限资源取得突破，并通过内部验收、商业化运营和对标投资市场三重考验。
去年，迥晟团队深入二十家企业，工作坊参与者九百多人，运作五个孵化器。某物流企业创新项目以客户为中心，历经数月，产出两大解决方案，得到了中国区总裁高度肯定，将置入来年公司预算。
假如用设计思维来撰写文章，打磨演讲，深化咨询洞察，会是怎样？想象起来，无比美好。
现在我理解乔布斯了。
设计是人类创造的内在初心，产品或服务则是其多重多样的外在表达。
老马初心是人与自然和谐，于是有了城市湖泊。
托尼初心是美丽的视觉呈现，于是有了金奖广告。
顾卿初心是提升企业竞争力，于是有了体验创新工作坊。
也许，仅仅是也许，
如蒂姆·布朗在《设计改变一切》中所说，
我们可以学会用对世界产生的影响而非银行存款，来衡量我们的想法是否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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