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去欧洲旅行，去过十二趟，到过二十五个国家。
首次去欧洲，二零零零年。日期记得很清楚，九月二十六日。
女员工们组成了足球队，参加集团公司内部比赛，连连获胜，在亚洲区夺冠。我作为领队，带她们去法国总部参加决赛。
十多个年轻女孩，来自中国各地，穿同款同色运动服，挎仿制阿迪运动包，随我鱼贯而入浦东国际机场。边检警官审视我时目光严厉，盘问我时异常仔细，核对全套文件近十分钟后，盖章放行。
出境了，我长吁一口气。蛇头带偷渡客，大概也是这样子吧。
四年后，我去荷兰接受入职培训。适逢春天。
回程航班上，邻座夫妻，持西班牙护照，操温州方言。空服提供饮料时，两人迟疑三秒钟，说「Aqua」。要水还用西班牙语……
到用餐时间，身旁先生对我说，能帮忙跟空姐要牛肉吗？我愣了，干嘛不自己要。他难为情了，英语说不来。我脑袋没转弯，说西班牙语呗，你刚才不是……他尴尬了，只会几句呵。这下子，我也尴尬。
我爱去欧洲旅行，至于说常住呢，我从来没想过。
在欧洲生活，语言障碍绕不开，但也不是束手无策。
能掌握当地语言最好。像万良一样，本科学匈牙利语，毕业后进外交部，在中国大使馆工作九年，对布达佩斯非常熟悉，熟悉到了解哪里有超美味石锅鱼。
可以借重世界通用语——英语，至于当地语言，花几年慢慢适应呗。像秦峰一样，在巴塞罗那攻读博士，老师讲课时双语并用，论文是用英语写。
要不干脆找个地方，英语普及程度高，像瑞典，荷兰，葡萄牙，日子就轻松多了。
美国是大熔炉，欧洲是万花筒。人们来路不同，自成一体。
老刘来欧洲二十年了。他在英国读完硕士，四处找工作，结果有个机会在瑞典，工资不算太高，但可以马上办永久居住权，觉得不妨做起来再看。后来慢慢在当地成家生孩子，生活稳定下来，他也就懒得动了，虽然格雷塔·通博格有时让他烦心。
米沙是业余合唱团男中音，到荷兰有些偶然性。有朋友铁了心要移民，他帮着研究资料，选荷兰，一是国家小，不会与祖国起冲突，二是当地人民族意识不太强，对外人友好。朋友打了退堂鼓，米沙倒居家迁移了。我们相会于布雷达，在教堂广场餐厅吃午饭，点菜时他用荷兰语，我用英语，两人交替进行，让服务生一时手足无措。
国富又不一样。他收入颇丰又膝下无孩，喜欢和太太各地观光，也中意欧洲文化，想找个落脚点方便出行。不少国家推出黄金签证，即购房换永久居住权，其中葡萄牙居住要求最低，一年只要七天，当地人也很少有种族歧视。他们就动了心。
有别于老一辈住在唐人街、开中餐馆，新一代华人是知识工作者，生活选择多样。
可以像老刘一样，在科技企业工作，做个中规中矩白领。也可以像国富一样，夫妻两人四处旅行，享受人生，偶尔回里斯本住一个星期，生意放心交给国内员工打理。
可以像米沙一样，利用欧盟市场一体化，把国内家纺用品业务前推，以荷兰为基地，辐射欧洲各国。也可以像万良一样，用好当地人脉资源，在匈牙利开发不动产项目，再通过并购，涉足快递和商超行业。
可以像秦峰一样，读书之外，尝试各种工作，保险、银行、房产、广告、记者、导游……他甚至受塔勒布著作《反脆弱》启发，判定从事出版，资金和精力投入不多时，收入没有上限，于是办起巴塞罗那伯爵出版社，还帮我发行了随笔集。
中国人把经济增长放首位，欧洲人觉得生活舒适才是。
在葡萄牙，产业不发达，生活节奏慢，气候特别好，物价又低，适合养老，不适合工作。
西班牙人压力小，生活目标并非向上发展，职业间相对平等，没什么歧视。他们确实上班晚，午睡长，这才是生活呵，中国人疯狂九九六，那是水深火热。
瑞典人一年里假期很多很长，以中国标准，就没好好工作过。人们把工作和生活分开，重视家庭，在兴趣爱好上投入大，喜欢打高尔夫，驾船出海，或者在小木屋里度假。
中国人要面子，荷兰人要里子。过生日时，荷兰人很实在，除了蛋糕饮料，主要是主客之间寒暄闲聊，礼物也不求昂贵，而且列明在请帖上，如「我在攒钱买iPhone，如给十欧元，非常感谢」。
归根结底，欧洲国家社会福利好，安全网扎实，温饱不是问题，人们没有习惯做长远财务规划。很难想象，欧洲人愿意以损失生活品质，换取金钱积累。
同时，欧洲是自由主义发源地，鼓励人按照兴趣发展自我。像秦峰一样，本来读历史学，兴趣换了，就改研究演化生物学。这在中国做得到吗？
平日里，欧洲人慢条斯理，生活相当惬意。遇到了突发事件，如新冠肺炎疫情，社会运转就会出现问题。
初爆发时，各国华人都很紧张，动员起来，大人在家工作，孩子也不上学。当地居民心却很大，只当另一场流感而已，跟自己关系不大。
事态逐步严重后，焦虑甚至恐慌产生，商店缩短营业时间，大家尽量不出门，可戴口罩人群比例还是很低。
政府虽然昏招迭出，社交媒体上骂声一片，但由于政策辩论过程透明，欧洲人普遍还是支持政府决定，生活仍将继续，疫情总会过去。
疫情总会过去。那时，我还要去欧洲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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