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婿 八二 恩断情绝
野狐君怀抱小毛娃，涕泪涟涟，自顾自唱着曲儿呼唤梅花，并不理会众人的围观评论，戏谑侮辱。从太阳冒出东山头，到晚霞染红西天。
如此十日，毛格村的小孩子发现毛娃善良可爱，便试探着跟毛娃玩耍。
正值阳春三月，毛格村后的山坡被一种蝶形小花覆盖，像铺了一层黄金。大毛娃背着四毛娃来到这边黄花中，他伸出毛毛的小手，摘下一朵黄花喂进四毛嘴巴，四毛嚼着黄花，满脸的小毛毛笑得扑簌簌抖。
四个毛娃在长满毛刺的绿叶子间摘着小黄花，满嘴流着黄水水，咂吧着毛嘴只喊：“真甜啊！真香啊！”四个小女孩站在毛娃身后，咽着涎水，就是不敢吃。
“尝尝，我们从小就吃这个，挺甜的。”大毛放下四毛，摘了一朵喂进一个九岁女孩的口中。这女孩名叫百灵，红扑扑的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扎着一对羊角辫。她眨巴着眼睛品味着花儿的味道，“真甜呢！”自己动手，躲过刺儿摘花朵吃，其他三个小女孩见状，也都拽过长满小刺的枝条，一朵一朵摘起来，边摘边往嘴里喂。
百灵摘了一朵没打开瓣儿的花骨朵喂给四毛。大毛摘了一朵开得正艳的喂给百灵。二毛三毛和另外三个女孩也互相喂花儿吃。
“这种也开黄花。”大毛娃指着另一株灌木，“但这花不能吃，会中毒。看，它的枝条长，叶子灰白，花也比这种大。”
“百灵……百灵……”村庄里传来百灵妈妈的高门大嗓，“吃饭来！”
“我妈喊我，我得回家了。”百灵拽着枝条回应妈妈，“哎……来了！”
大毛折了缀满花朵的一枝送给百灵，大家一起往回走。
在村口，百灵妈妈看见百灵和大毛手拉手走过来，尖叫着跑过去，从中间打开了拉在一起的毛手和小白手，骂道：“你丑不要脸的，敢拉我家百灵的手？”
午饭后，趁妈妈到后院倒猪食的空儿，百灵偷了五颗煮洋芋悄悄溜出家门，来到碾盘上，分给三个毛娃，把最大的两颗塞到野狐君的怀里。野狐君捋了捋百灵的羊角辫，含着泪表示感谢，但他并不吃洋芋，两颗大洋芋孤零零，呆在他的毛腿上。
“你这个死女子，竟敢偷咱们家洋芋。”百灵妈妈气急败坏，从村西边朝碾盘奔过来，手里提着搅食棒。
“看我不宰了你？”爸爸跟在妈妈身后，扬着牛鞭，气势凶凶。
“快跑！”大毛把百灵推下碾盘，百灵朝东边跑去，绕过长满黄花的地埂，跑到家里，藏在奶奶的衣柜里。有奶奶这个保护神，爸爸妈妈也奈何她不得。
“毛娃妈……毛娃妈……快快跟我回家吧。毛娃哭得好凄惶，你不凄惶我凄惶。”
野狐君对身边的一切不闻不问，他抱着乱蹬乱哭的小毛娃，一遍又一遍唱着曲儿。
黄昏时分，百灵的爸爸吆着牛走到梅花家门前，牛自己回家了，百灵爸撂起腿，蹲坐在碾盘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看你这几天瘦得不成样子了，真可怜。我今晚给梅花妈妈说说好话，看她能不能把梅花放出来。见个面抱一抱也好啊，对吧！”
“不，我要梅花跟我回洞去。”野狐君一把鼻涕一把泪。
“好好好，我说服梅花妈，让梅花跟你回洞去。明天，你就把毛娃们都放在洞里，你来把梅花领走就行了。梅花妈会听我的劝告的。”
“你真好！”野狐君腾出左手，握着百灵爸的手，感激涕零。
百灵爸跳下碾盘，甩着牛鞭回家了。
野狐君领着众毛娃，欢天喜地回洞了。
这天夜里，百灵爸串通梅花妈，将梅花锁在后院的柴房里。百灵爸把全村的大人召集到他们家。
“野狐君整天整天在碾盘上哭嚎，严重影响了咱们村的生产劳作，那毛娃竟然领着咱们村的小女孩摘吃野花，听说前几天还教他们爬树。”百灵爸站在客房台阶上，挥着手臂说。
“对对，我看见了，那毛娃爬树特别快，阴坡沟那棵大槐树，他都能爬到顶上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指手画脚。
“我家百灵都被大毛带坏了。照这样下去，咱们村的女孩子都要找毛娃女婿了。这还了得？”
“我家麻雀睡梦里都在喊二毛，她才八岁，我好担心啊！”梳着齐腰粗辫子的年轻妈妈忧心忡忡。
“我观察了几天，野狐君每天来就会一屁股坐在碾盘上。大家把家里的木炭劈柴都抱到碾盘前，咱们烧一夜，明天烙死野狐君，同意不同意。”
“好啊！好啊！”院子里一片欢呼声。
百灵被欢呼声吵醒，迷迷糊糊问奶奶发生了什么事。
“噢，村里抓了一只大老虎，大家商量着要烤肉去么。我娃睡吧。”奶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翻了个身，和花猫一起打起呼噜，一唱一合就把百灵带入了梦境。
一整夜，村里的精壮劳力都在烧碾盘，鸡叫头遍，大家一起收拾了柴火，清理了现场，各自回家了。
野狐君傻不楞楞，照往常一样，一屁股就坐上碾盘。
“哇——”一声惨叫，桃杏花瓣纷纷飘荡而下，白花花覆盖了整个村庄。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房子东倒西歪，村头的麦场陷出了个无底洞。
碾盘上，半个屁股血淋淋冒着黑烟，瞬间散发出毛臊味，焦糊味。碾盘前，野狐君蜷缩成一团侧躺着，左边半个屁股血红一片，伤口周末的绒毛冒着火星。野狐君拍打着燃烧的绒毛，拍到伤口又是一声凄利的怪叫。
百灵听到叫声跑到碾盘前，跪到野狐君跟前，伸出双手握住野狐君的手：“毛娃爸，毛娃爸，怎么啦？怎么啦？”
“疼啊，疼，”野狐君侧着身子打着圈，绒毛里钻满了尘土。
“我的手割破，撒点土就好了。毛娃爸，你忍着，我给你撒土土。”百灵抓了一把细土，在指缝里往下漏着，边撒边哭边念：“金土土……银土土……”一把撒完，她又抓了一把，抽抽答答哭着念着：“今天……撒上明天……好！”
野狐君嚎叫到黄昏，梅花拍打着柴房的门，撕心裂肺，哭得死去活来。
野狐君终于叫累了，一跛一踏，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洞去了，鲜血洞着山路，一点一滴画出一条弯弯曲曲的血线。
第二天清晨，野狐君抱着小毛带着四个毛娃，又来到碾盘前，侧身睡在昨天打滚的尘土中，小毛在他怀中哭闹，四个毛娃围着他，一会喊爸爸，一会喊妈妈，哭嚎不停。
“毛娃妈……毛娃妈……把你的毛娃领着去……把我的半个屁股补着来。”
碾盘上的皮肉黑糊糊变成焦炭，左屁股上，血渗出尘土，黑红黑红，有几只苍蝇爬在伤口上，长嘴扎进污血间，撅着屁股吸。
“毛娃妈……毛娃妈……把你的毛娃领着去……把我的半个屁股补着来。”
喊到黄昏，乌鸦归巢，夜幕降临，野狐君绝望地爬起来，捶胸顿足，对着天空嗷嗷长啸，满天星斗纷纷坠落，月亮躲进云朵。顷刻间山摇地动，电闪雷鸣，紧接着大雨倾盆……
泪水和雨水和在一起，顺着野狐君的毛脸往下流。野狐君颤抖着身子举起小毛摔向碾盘，只听哇呀一声惨叫，梅花掰着柴房门，伸出脖子张大嘴巴，喷出一口血。她听得出最小毛娃的声音，他奶腥腥的声音里，含着抱怨，他还没喊出“妈”字，就脑浆崩裂，气绝身亡。接着第二声“哇——呀”，她两岁的毛娃喊出半个“妈——”，伴着一声巨雷，悄没声息了。梅花妈妈流着血的嘴巴再一次张得圆圆的，脖子伸得老长，喷出第二口血。脑袋里的闪电轰炸着她的脑壳，脑袋里的雷鸣盖过天上的雷鸣。“妈妈救我！”五岁的毛娃在逃跑中被爸爸追了回来，挣扎着喊救命。第三声“哇——呀！”传进梅花耳朵的一瞬，闪电照亮宽缝隙的柴房，一道亮光划破梅花凄厉的脸，把她两只空洞的眼睛从中劈开。从门缝里射出的鲜血里，夹杂着碎了的心瓣。毛格村沉入十八层地狱，只有雨哗哗哗倾倒着。大毛和二毛爬在碾盘下面，屏住呼吸，战战兢兢，毛爪子抠进泥土里，肚子下面的水激烈荡漾……
“嗯——啊——”野狐君半个屁股上的土早被雨水冲干净，血水顺着毛腿流下来，把脚下的雨水染成红色。他一脚深一脚浅，一脚轻一脚重地在碾盘周末旋转着，咆哮着。浸泡在水坑中的二毛禁不住打了个喷嚏，野狐君爬下身，双手摸进去，拽出大毛二毛，第五声惨叫紧接着第四声惨叫，只见碾滚上血肉横飞，碾盘上血流如注。梅花连着吐了两口血，整个心碎成五瓣，随着最后一口鲜血喷在门板上，弹回梅花怀中，梅花的头磕在门板上，整个脸面擦着满是木头刺儿的门板，溜下去。侧身倒在血泊中，圆瞪着一对大眼睛，大张血红嘴巴！
雷公在天上踏出一长串闷响，接着咔嚓一声，闪电劈开雨帘，挤进门缝，一道利剑阴森森劈在梅花脖子上，但，她再也听不到歌声，也看不见光明，从此感觉不到疼痛了。
野狐君忽然仰首向天，哈哈大笑……
雨哗哗哗……从天上泼下来，泼下来，无边无际，无休无止泼下来……
（待续）（故事情节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2017.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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