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婿 九十 今非昔比
告别了军芳奶奶,秀秀侧着身子走下羊肠小道,路过油房,在小学门前呆呆站了一会,爬上校门前的缓坡,再次回首远望校园——“春天来了,冬天过去了”的读书声犹在耳边。一阵寒风卷着浮雪沿着缓坡白茫茫扑打过来,秀秀打了个寒颤——冬天永远过不去了。
远远看见戏台上人影晃动,一定是团长带着大家排练社戏了,以前和女婿回娘家,巴不得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看见,特别是在姐妹们艳羡的目光中走过去时,害羞、自豪、幸福,眩晕如进了隐秘花园。但愿姐妹们忙着排练,一个也别出来。在村口,秀秀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拍掉膝盖上的尘土,踢掉结在鞋子上的雪片,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加快脚步,绕过戏台时,芳丽从戏台小木门里跳出来:“秀秀,”她跑过来,伸开双臂抱住秀秀,“我看见一个女人挺着大肚子来了。昨天见你弟,他说你快生娃了。”芳丽松开双臂,生怕大肚子碰破的样子,“都这么大了,还敢回娘家啊。”秀秀努力挤出笑脸装出幸福的样子,“坐月子更来不了啦,所以就赶着来一趟。”轻轻抚摸着肚子,“你们今天拍啥戏?”尽快转变话题。“《窦娥冤》,你走了,团长要我演窦娥,难死我了!”芳丽没进过校门,那大段的唱词够她记的了。
“窦娥,窦娥快上!”团长在戏台上吼叫。
“来了,”芳丽对着戏台答应一声,松开秀秀的手,像只燕子飞进了戏台。
戏台背后,巷道北边的光棍大爷家,文武场面的鼓手和器乐手也在排练,“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霜染丹枫寒林瘦,不堪回首忆旧游……”是桂姐的声音,她是村里最好的青衣。这哀婉幽怨的唱腔,今天听来分外感伤。
做贼一样溜进娘家门,迎面一对雪人晃得秀秀睁不开眼:新娘挽着新郎的胳膊,羞答答盖着红头巾;新郎戴着草帽,右臂伸出去,做出请新娘前行的样子。
绕过雪人,听见曾经的闺房里传来嬉笑声,她便折到厨房,撩开厚重的门帘进去,妈妈正跪在炕上,将新缝好的满是光头娃娃的大红缎被折叠起来,满心欢喜拍打着。
“妈!”秀秀靠住门,疲惫地喊了一声。
“秀儿!”妈妈将棉被靠墙放好,拉过旧被子,“你怎么来了?快上来暖暖脚,冻死娃了。”
秀秀脱了鞋,妈妈拉她上了炕。秀秀在被窝里脱了袜子铺在席子上,白袜子上一圈一圈污渍,湿淋淋能拧出水来。
“秀儿,怎么这时候来了?”妈妈拉着秀秀的手,眼光在女儿浮肿的眼睑周围巡视着,“是不是和华建吵架了?”
压抑在心底的委屈悲伤愤恨幽怨汇聚成汹涌的眼泪,决堤一样崩了出来。秀秀扑进妈妈怀里,抽着身子哭起来。
“声音小点,秀儿,霞霞听见不好!”妈妈拍着秀秀的肩膀,“腊月二十八,你弟结婚呢!”
浊浪头才奔涌出去,理智的闸门又关了。秀秀再次压抑住哭声,掐断悲伤。她感觉肚子憋得老大老大,有嘭一声爆破的危险。
嬉闹声再次从对面传过来,弟弟和弟媳欢笑着,牵手奔向坟墓。秀秀想跑过去阻止他们,但觉浑身无力,心力憔悴,她顺着墙倒下去,妈妈拉过一个枕头支在她脖子下。
“华建惹你了?”妈妈跪在秀秀头边问。
“没有!”秀秀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
“怎么你一个人,雪这么厚!”妈妈盯着秀秀的红眼圈。
“妈,别问了,让我好好睡一会。”秀秀抽泣了两声,闭上眼睛。妈妈的热炕好舒服啊!什么也别想,谁也不要吵,躲在睡梦中,暂且安宁一会儿吧。
妈妈看见女儿疲惫如一只小猫,缩在被窝沉沉睡去,忐忑地望了女儿一会,看见天色不早,便悄悄溜下炕,系上围裙取面做饭。
迷糊中,秀秀听见擀面杖和案板在梆梆打架,铲锅刀和铁锅哧哧咒骂。玻璃破碎,臊子面打翻,宝宝的新衣服溅满油星子。皑皑雪野里,茫茫天地间,她成了命运的弃儿,四望无人,绝望地哭泣。
(待续)(故事情节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2017.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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