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明时节,隐没在荒草间的坟冢提前挂满了纸条。纸条像缩短了的人生路,被忧伤的春风吹拂着,飘飘荡荡,左无依来右无靠。无依无靠的还有人世间孤独的心,幽冥界飘零的魂。纸条也像挂在脸颊的泪,风吹来就哗哗地流,风忽然停了,荒野里听得抽噎一声,泪便无力地挂在了腮边。
桃花兀自开着,哪管你的悲伤;杏花也噘嘴要笑,因为春天早已来到;新生的草芽还体会不到人世的苍凉,充满好奇地打量着枯萎了的爹娘。那些把纸条挂上枯草或者压到土块下面的孩子们,比桃杏花儿还笑得欢,以为自己给那些未曾谋面的祖先穿了一件彩衣。
为什么在这桃红柳绿的季节,要把哀伤铺满山野,是要阻挡南回的燕子,还是东来的春风?
又是谁留下这样的习俗?是找不到高堂墓碑的大明开国皇帝吗?坐稳了江山,却找不到祖先的坟墓,没娘的皇帝绝望如乞儿;有娘的乞儿仍可以是无冕的皇帝。
假如逝者在那边和生者在这边一样,也在为名利熙来攘往,那么,请收去这没有印章的纸条吧,修补修补你们的家园,就当儿孙替你们填砖加瓦,略尽微薄又廉价的孝心了。
雨是天公流下的泪,把节日渲染得更加沉郁。我翻看着因产后抑郁而携子女跳楼的新闻报道和视频,忽然感觉我是多么幸福又幸运!这让我无比怀念起帮我带孩子的奶奶和婆婆。
城东的四合院很小,欢笑声和哭闹声总是溢出房屋,飘过院墙,在四处荡漾。
婆婆在客房抱我的大儿子,奶奶在西北角的小屋照看我的小儿子。我下班回家,跑客房抱一抱,到小屋亲一亲,只顾把泛滥的母爱尽情地表达。
记得那时候婆婆给宝贝换内衣时,总是小心翼翼在被子底下换;奶奶把尿布洗了挂在绳子上,像一面面万国旗。
我是那样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两个老人的付出与爱,以为人世间到处开着幸福花。
如今,婆婆离世已快二十载,奶奶也在老家沉睡了一年多。不管是花甲之年还是耄耋之年,弥留之际她们一样恋恋不舍,一个念叨着没把孙子拉扯大,一个不能说话,用最后一丝气力勾着我的手。死神不懂她们的心思,活生生剥夺了她们生存的权利,恶狠狠把她们从光明拽到了黑暗之处。从此亲人阴阳两隔,只能用纸条和冥币寄托哀思。
抹一把眼泪抬眼望一望,天公收住了眼泪,我写完了短文,风嗷嗷呼啸着,不住地摇撼着大树的手臂,好像无助的孩子哭喊着叫奶奶!
我也趁着风声,对着虚空喊——奶奶啊!婆婆啊!
202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