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渭李店的金银花姑娘要出阁了，父亲节就是良辰吉日。
风婆起了个大早，她的梳子广大而温柔，一边梳理着姑娘的头发，一边把那不知趣的云朵往西天赶。雷公电母雨师收好各自的法器，静静地俯瞰着陇中大地，俯瞰着清凉沅的小家碧玉，俯瞰着戴着草帽包着头巾的农夫农妇，俯瞰着前来剪彩的政客和采风的文人墨客。
彩旗一会儿挥手作别，一会儿掩面而泣；气球就像那父母的心，一会儿因欢欣往上飘，一会儿因难过往下沉。苜蓿铺开紫色地毯，胡麻撑开蓝色花伞，玉米因即将到来的离别挂着伤感的泪珠，鸟儿清早就唱起送嫁歌。
姑娘这就要出嫁了。
值此父亲节之际，姑娘先拥抱一下沉默寡言的父亲，他的双手如此粗糙，他的身材也不再挺拔。常听乡亲说，种花的不如摘花的，摘花的不如偷花的。老实的父亲选择了迟缓笨拙的方式，为更多的人提供了赚钱的机会，而他却佝偻着背，在金字塔底部收着微薄的回报。也不知道要劳苦多少个春秋，嫁出去多少位姑娘，才能攒够儿媳的彩礼钱，才能把那破旧的院落翻修一新。他好像从来不去算这精细账，只知道含辛茹苦抚养这一地的女儿，不让她们生褐斑病、白粉病、炭疽病，把那蚜虫消灭在萌芽状态。是的，父亲选择了默默栽种扦插，默默培育守护，默默看着姑娘长大成人。
今天，舞台上歌舞升平，送嫁的锣鼓已经敲响，迎亲的花桥停靠在家门前，观光的车辆逶迤不绝。老父亲还是那件退了色的蓝布上衣，打了包的青布裤子，粘着泥土的条绒布鞋。他蹲在地里，迟缓地采摘着养在深闺到了“堪折直须折”年龄的女儿，小心地放在篮子里，几份欢喜几份不舍交给迎亲的队伍，回头抹一把眼睛——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又默默回到地里劳作。
摄影师的镜头，画家的颜料，文人的笔墨，演员的歌喉，都无法精准表达出一个父亲心目中女儿完美的形象。诗人的赞美何以能表达出一个淳朴厚道的父亲心头的万般滋味。这些冲着女儿甜香而来的人们啊，他们怎能品尝到父女们心底最隐秘的苦涩；那些冲着荣誉和银钱而来的参赛者、收购商，手到之处，心里可否有一丝悲悯情怀？
适应性极强的金银花，自从把扎根在这黄土高原，从嗷嗷待哺到初长成，受着大山深处雨露的滋润，技术员的管理和父老乡亲的疼爱，一天比一天茁壮窈窕。“涝死庄稼旱死草，冻死石榴晒伤瓜，不会影响金银花”。今日以青绿做底色，点缀其上的金黄和银白，是她们飘逸的婚纱。披上嫁衣，她们转身拥抱各自的父亲，含泪带笑踏上出阁的班车，在落日的余晖中飘然而去。
父母哪里知道，夫家并没把他们的女儿养在花瓶里，他们把她搅碎压榨，熬制成了金银花露和金银花护肤品，摆在药柜和美容店贩卖，发挥起清热解毒或者润肤活肤的功效。而她的父亲，依旧咳嗽着栽种扦插，她的母亲依旧皲裂着双手，施肥锄草。
出嫁了，金银花姑娘在大城市辗转，再也回不到娘家——回到娘家也不是出嫁时的模样。他的父亲还没攒够儿子婚礼上的“万里挑一”，娘家的房子还是那几间土坯房。
金银花姑娘的出阁宴，是她人生中最辉煌的一页，翻过去了就不会再来！家乡田野里的那甜美芳香和窈窕身姿，从此成了前世的梦幻。
2021.6.21
■ 回家
■ 回娘家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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