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几个冬日，北京清理租住房屋违章建筑而引发的大规模外来务工人员及其家属被突然强制驱离住所事件引爆了民间舆论。愤怒，和无能为力的绝望，充溢心中。这是非常非常严重的事件。对此，我已无话可说。
撇开具体事件不谈，拉塞尔·米德在《上帝与黄金——英国、美国与现代世界的形成》一书中，总结英美崛起并统治世界的关键，第一条即是，在国内大力发展并保持一个开放而充满活力的社会。其实，中国漫长的历史也证明了这样一条世俗的经验。
一个国家强盛的关键在此，一个城市的发展何尝不是。开放的世界开放的城市一定是充满活力而且吸引人的。本文写于2016年2月17日。今天重读，自是感慨万分。】
（上帝与黄金：英国美国与现代世界的形成）
除夕上午，我拜望中学时代师尊出来，在夏城路边候车。很久没有空出租车过。
边上的一条狭小街道里出来一辆出租车，我招手示意。司机摇下车窗，说，我买了东西，要收车送回家，你要去哪？若顺路我送你。
前黄。我告诉司机。司机犹豫一下，说，那你上来吧。
司机黑又矮，嗓子有些沙哑。说的是普通话，但听口音不是常州人。
上车，司机说，我本来不想拉了，给孩子买了些礼物，要送回家去。正好顺路，我家在路边，路上我要拐个弯，把礼物给家里人，你没意见吧？
我自然没意见，侧身往后座一看，都是礼花，有礼花塔和杆，小孩玩的。
出租车服务卡上，是一个年轻小伙的照片，挺帅气的，但跟司机不像，我想大概是两人轮班。
出租车一路向前，大概三四公里后，司机说，我家在这边上，我要开进小区去把东西放下......
没问题。
车到小区门口，楼盘上写着***花园。
这就收车啦？保安打开车栏杆时，热情地跟司机说话。同样的外地口音普通话。
不，还要送客人去趟前黄。我先把给孩子买的礼花送回家。
你看我们湖塘好吧？我们小区里全是树。司机边开车边跟我说话，充满着自豪。
嗯，是的，很漂亮。小区里到处都是绿植，密度比较高。
在一个室外停车坪附近，司机停下车歇了火，打开车门跟路边一位中年妇女说话，普通话夹杂着方言，我没听出哪儿口音，说什么我没有全听明白，但大意是这些东西多，你恐怕拿不了。中年妇女大意是说家里那个人正解手，解完手下来帮拿。
司机刚把车上的东西拿下，一个小伙子带着一个小女孩过来了。小女孩看见了很高兴，司机跟小伙说了句，我去趟前黄就回来。小伙子有些眼熟，哦，是服务卡上的照片里的小伙子。
上车，关门，打火，启动，掉头。
我老婆儿子和孙女。司机充满自得地指着服务卡上的小伙照片说，这些都是给孙女买的，小孩子就喜欢这些。
哦，你们父子俩倒班开一辆出租。我说。
是。昨天我跟他说，今天你就在家吧，我跑一跑，让他多休息一会。司机的话音里透着慈爱。
听口音你不是常州人。你是哪儿人？老家？我好奇地问，也是职业习惯。
老常州人啰。司机笑着说。我是安徽阜阳人，在常州26年啦。
这小区的房子是你买的？
嗯。120米，当时4000多一米买的。这是我在常州的第二套房子。第一套买得早，就在你刚才上车附近，是**新村的老小区，旧房子，60多米，当时二十来万买的，现在出租了，每月一千多块租金。
司机充满着自豪。
那你最初来常州是做什么呢？
嗨，说出来丢死人。司机笑着说，我刚来常州时，就是拎着个蛇皮袋捡垃圾。
这不丢人。我爸也拎着蛇皮袋捡过废铁，我小时候系着蛇皮袋跟我爸我叔摸甲鱼呢。
后来怎么干上出租了？干了几年了？我追问。
(凌家塘是常州一个著名的蔬菜批发市场)
我后来就卖菜。卖菜苦啊，一大早去凌家塘批发菜回来卖，天还没亮呢。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到处都有超市大菜市场，我就在居民区附近摆摊。
凌家塘是武进一个著名的蔬菜批发市场。我父亲也曾骑车去凌家塘倒卖过蔬菜，回前黄卖，我在《父亲的自行车》里写到过往事。
卖菜手上有了些钱，就开起了小饭馆。喏，我在这儿开过，马杭。车过马杭，司机一指边上。我还在洛阳开过饭馆。
那为什么不再开饭馆了？常州人好吃，饭馆生意好啊。
早些年饭馆生意还行，我们主要还不是做给常州人吃的，口味不太一样。后来不好做了，就关了饭馆。父子俩就开上出租了。
现在常州开出租的一半以上都是我们外地人，本地人越来越少。
嗯。我碰上过苏北的司机，河南的司机，口音一听就听出来。那外地人在常州申请出租车牌照难么？
不难，但得在常州有房子。有了房子才能申请。没房子，怕出了事你跑了啊。对吧？我早买房子了，所以申请不难。
看你年纪应该还没我大呢？今年多大了，孙女都有了？
司机腼腆地笑着说，我也搞不清楚多大了。要回去看身份证，我算不清。我好像属猴吧？
属猴，68年的，比我小一岁。好福气。
我来常州的时候，我儿子刚出生，他今年26岁，小时候在阜阳，后来一直在常州，也20年了。我儿子长得帅吧？
嗯，不错。那你儿媳妇是本地人还是哪？
阜阳老家的，我一个亲戚介绍的。我儿子以前在饭馆当厨师，长得好，又能说，谈了好多外地的女朋友，但我不同意，我们在这个地方多么不容易啊。要么找本地的，要么找老家的。本地的我们找不上，我们条件比本地人差么。我跟我儿子说，你要找了外地的，我不给你买房。后来我一个亲戚给我们介绍了老家的姑娘，特别好。结婚好几年了，孩子也有了，从来没有红过脸。
司机对儿媳妇特别满意。
那儿媳妇做什么呢？
儿媳妇在服装厂工作，大服装厂。司机说了个名字，我没听清。
儿媳妇下班回家，总是把饭菜做好了，等我们回家全家一起吃饭。有时候我回家早了，也会做好饭，等她下班，我们全家一起吃饭。
司机洋溢着自豪和骄傲。
不错不错，家和万事兴。我连连夸奖。
那你老家还有人么？
有啊。我们兄弟仨，两个弟弟在阜阳老家。我把我的地给他们俩种了，把我妈接到常州来跟我们一起住了。
你的条件要比你兄弟好吧？
当然，好许多啊。他们哪有我条件好啊。我们安徽穷啊。我弟弟不忙的时候他们也出来打工，来常州找我，我在常州二十多年了么，还有两套房呢。我妈现在也不愿意回去。我在阜阳的房子，还是我爸我爷爷那个时候造的，土房子，我去年带孩子回去，拍了照，留纪念，真不敢想现在还住那样的房子。像古堡了。
司机笑着说。
常州这个地方好，但你得真干，不怕苦，日子就能过好。比如我。来了26年，有两套房子，还有一辆私家车，我儿子儿媳出门，也得用车啊。我们买得起啊。这日子不是挺好么！
幸福感洋溢在司机黑乎乎笑眯眯的脸上。我连连点头。
车到老家，我付款下车，也祝福了这位健谈兴奋的司机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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