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县清风习习！

诗意散文

海盐清风礼赞

黄亚洲

在海盐宾馆遥望大海

看那海的色泽，跟纯粹的蔚蓝，还是有些距离的。

我在宾馆十五楼的窗口看海。那海与我的目光似乎有某种默契，或者有某种感应：提醒我，牢记这次来海盐的使命。

我要时刻想到海里的鱼，与鱼腮的坚持不懈的鼓动；我要想到海藻、海带，以及更远处的珊瑚，要想到大海的前世今生；我要想到，虹霓在海洋里分解的欢乐或痛苦。

我这次来海盐的用意，就是以文学的梳子，梳出这个滨海小城的缕缕清风。

纪委的朋友对我文句的纯净度，充满期待。他们想看看，我会如何在诗行里，排列湿淋淋的珊瑚与海珍珠，如何，处理大海深处的闪电。

我在宾馆十五楼的窗口看海。现在，一切都还沉静。虹霓还没有分解，大海面目不清。我的诗歌收拢了海鸥的翅膀。我预计，海洋就将在明天，析出盐分，显示它内在的骨骼。

海盐北团村，参观“廉馆”

你看，一句“盐”于律己，就把盐与廉，纠合在了一起。

盐这种结晶体，果然锋利。

在海盐，很可能，盐与廉，是同义词。

对于盐商的纪律束缚，各朝各代都没松手过。墙上，有两淮盐案的抄家、处死、革职、斩首。我若走得近一些，铡刀上的血，会溅红鞋面。

也有贩盐而始终清廉的，比如钱氏家族。我要向墙上这些戴官帽的钱姓盐吏致敬。你们是海洋上的礁石。你们本身不是盐，但你们，不会消溶。你们锁住了盐。

在提炼盐的地方提炼廉，这是很有意义的事情；而今天，我们也一样，我们在提炼盐的地方提炼诗，我们也同样有获得生活结晶的喜悦。

生活就应该这样，洁白、单纯，并且锋利。

海盐：“村级巡察”

2018年起，就开始交叉“村级巡察”了。纪委的朋友说，这巡察，有点像排雷，插上一个可疑记号；告诉自己，这里有爆炸预兆，明天好好查查。

问题线索，最后都集中于纪委。

纪委的朋友说，我们要摆在掌心，一个个掂量。凡是疙瘩，就不能漏出指缝。比如，举个例子，就是那件自己跟自己签订承包合同的怪事：一位即将退休的村干部，一签，就签五十年！他的左手，是甲方；右手，是乙方。

最后，一栋新建的房子拆掉了。纪委挽救了一名干部：留党察看两年。

这次查处，发生在三年前的沈荡镇。镇纪委那位步书记说到这里，很是感慨，说吹过我们全镇的清风，终于，没有在某个角落，趔趄一下。

现在，“村级巡察”还在继续。浩荡的清风，依旧，前后左右一路随行。现在，村干部全习惯了，隔三岔五，有人提醒洗个手、洗把脸的，还不好么，这不是监督，这是服务啊！

住别墅的低保户，你不必担心

阿婆，你是吃“低保”的，你是贫困户，但有人反映，你住得太好，你住的是乡村别墅；而我们今天走访，也确实看见你住的是大宅，你每天与花岗岩、红木大柜、水晶吊灯为伍。

但是阿婆，你慢慢哭。我们摸过真实情况了。你确实没钱，是一个名义上做过你养女的人，利用你的宅基地，修了她自己的别墅，她只让你住，并不给你一分钱。

阿婆，你慢慢哭。政府会继续管你的低保。你会有能力，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的。阿婆，我们纪委完全明白，这别墅，没穿在你身上，尺寸不合。

我们还在联系别的部门，争取从各个渠道，再多支持你一点。我们知道，衰老和疾病目前正在联合攻打你，我们要为你，召唤更多的援兵。

阿婆，我们为你关上别墅大门的时候，知道这扇门很沉重；但是阿婆，你不要哭，你尽管放心，门再厚重，也不会把你关死。

我们纪委，不是门！——纪委是路！

海盐北团村：盐文化展示馆

这才知道，盐是山东人发明的。

现在，大海竖在墙壁上。我看见，山东胶州湾的部落首领夙沙氏，首次在锅里“煮海为盐”。他偶然发现大海会分泌白色结晶，发现大海原来是固体。

浙江海盐人，将山东人的发现继续发扬光大。一个又一个的大海被海盐人捞了上来，做成堤埧、丘陵与山岗。

还有许多精致的菜肴，也在墙上，冒着热气：毛笋咸肉、清蒸白条鱼、大头菜。这使我几次止步，几次咽口水。好菜全赖于盐，中国人缺了盐，怎么吃饭？岁月又怎么度过，太阳又怎么升起，怎么落下？

太阳，也就因了自己的晒盐工身份，才获得意义！

年纪大了须少盐，这我知道；但我的做人，不能没有盐。

我做人的原则，就是这辈子，叫太阳慢慢晒走一切多余的东西，只保留一身钙质！

海盐县博物馆

必须在这里，感受嬴政二十五年的厚重，感受“因求盐而向海”的血泪；大海，并没未因为献出了两千两百多年的盐，而骨质疏松。这个县城，钙质饱满。

这里一字儿排开：马家浜文化、崧泽文化、良渚文化、马桥文化，而暴烈的秦始皇，也仅在那一刻，才现出有点文化的样子：他毅然，圈定了这个县城！

饭稻生活，渔猎采集，向大海讨要生活的咸味！——我们的祖先，在这里呈现劳动与欢乐的样子。这种质朴的生存状态，对于改革开放之后的我们，有特别重要的借鉴。

也就是说，无论世事如何变化，中国的日子，不能没有海盐！

尤其是，看见了一尊孙中山的立像。他那根着地的手杖，在我看来，就是指挥棒的意思。他指定这块土地，为“中国东方大港”，而在我看来，他的《建国方略》，至今没有过时。

我甚至看见孙中山舔了舔嘴唇，他在咂摸滋味。确实，无论世事如何变化，中国一切有滋有味的日子，都不能没有——海盐！

海盐的钱家祠堂

这当然是有道理的，廉政馆设在祠堂里面。一股清风，做了常驻代表。

历代的清风，都从钱氏家谱上吹过；有一股，甚至还吹动了龙颜：乾隆帝仔细看了钱氏家训，御笔赐额：“清芬世守”。他感叹于这个家族的代代清官，哪怕出任天下最肥的职务“盐监”，也始终保持钱家的口味清淡！

你看清代那位钱陈群，为自家祠堂撰这样的联：“份外不加毫末事，意中常满十分春”！

一毫一末都不贪图，中国有这样的官吗？

海盐钱家，乃“纳土归宋”的钱弘俶之后，元末明初迁来的。这一支的家谱，从此轰鸣海浪、鸥鸟、大海的粉末，干干净净。一只清爽的海鸥飞进官袍，成为仙鹤。

廉政馆开在祠堂里面，这就让一册家谱，浩荡了起来。我今天就被这股清风推动着，在钱家几十代的名字中，到处跑动作揖，结交无数清官。

这些官，真个清廉，一个都不曾被纪委请去，喝茶，或者喝咖啡！

沈荡酿造

这才知道，酒窝这个慨念，出自酿酒师傅在酒缸里伸手挖出小洞的动作。感谢百年老厂，今日为我科普。

这才知道，“多次投料，两次喂饭”，是嘉兴的黄酒酿造与绍兴的黄酒酿造，绝对不一样的地方。这才知道，“沈荡老酒”卖得不便宜的缘由。

这才知道，这家光绪十三年开办的老厂，每年只做两件事：冬季酿黄酒，夏季做酱油；且做的是白酱油，不添加一丁点焦糖。凡颜色，一律叫天上彩虹收走，不许进入口舌。

毕竟酿造历史，整一百年了。当年，光绪皇帝不纯正，但历史纯正，但历代的酿酒大师纯正；他们都是不添加色素的白酱油，他们笑起来，都有酒窝。

酒厂主人邀我十一月再来参加“开酿节”，据说那天，有几千人共同品尝酱油与黄酒拌的羊肉！——我赶紧在日历上做了记号，真是太好了，我要好好给自己开酿！

这辈子，我要争取以白酱油的身份，进入，历史的口舌！

海盐：千亩荡

叫人高兴的是，现在全年都能达到二类水标准，然后，放心地喂入水厂，再喂入海盐人民的嘴与胃。

这是一座标准的平原水库，方圆一平方公里，深度三米。

水质的维护，百般辛苦：一个措施是种植湖草，让草根抓住水中杂质；再一个措施是控制湖面藻类，春天的甲藻，夏日的蓝藻；第三个措施是，安装富氧装置，像犁田一样，从下翻上，一遍遍犁水；措施还有第四个：调控各处水闸，哪处水源干净，就进哪处水。还有，要请农业局的朋友常来投放鱼苗，要让鱼尾巴，把水纹，打得更加活泼！

忽然明白，纪委的朋友为什么要带我来看千亩荡了。

要让一样东西清爽起来，真心不容易，措施要有很多，不能一点马虎，因为，人民的嘴巴和胃，每天都需要这些。

我们说祖国是母亲，就因为，母亲有奶！

朱聚生纪念馆

他是沈荡镇的镇长，也是沈荡小学的校长，但他同时，是中共地下党员。他倒下的第二天，他的沈荡镇就解放了。他倒在他的二十五岁里，血很清澈。

日本鬼子从水陆来犯的时候，他为抗日民工送糕饼；长大后，他给他的学生们，整日，送爱国主义的精神食粮。

在水乡，他是一粒火种，他专送光明。

后来创办《行报》，又用报纸作为引火物。他坚持要让他的沈荡在黑夜中亮起来。不幸的是，太阳刚从地平线升起，一粒子弹，就将他按到了地平线以下。

他是诗人。我在墙上看到了他诗作的题目：《给同志们》《清乡须知》《青年之敌》《为光明而写》。讲解员说，可惜，诗句已经看不到了。

但我是看到的，其实，大家也都看见了，他的诗句，就是他手中高举的那支火焰的长长短短的跳动。

火很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