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十七八九时

本文是孔较瘦发布的第202篇原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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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强说，周末他要来上海，一起打「保皇」。

「保皇」和「勾击」一样，是流行于山东半岛的两款扑克游戏。不同的是，「勾击」需要六个人，而「保皇」只需要五个。大学一年级时，我们寝室恰好住了五人，闲的蛋疼时，就通宵打牌。较真的时候，嗓门嚷的震天响，整栋楼都能听到。辅导员多次在公众场合批评我们，但起效甚微。

前段时间，我翻看大一时的照片，发现还有比这更加儿马气的事：寝室没有空调，夏天时我们就抬张桌子放在寝室楼道，然后光着膀子，一边抠脚，一边妄想全文背诵《局部解剖学》的课本。

大强作为我们宿舍的带头大哥，是个我行我素的存在，我在私下称呼他为哲学家。他每天带个耳机，咔咔咔地播放迈克尔杰克逊，手里却喜欢抱一本《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大强如果蓄上胡子更像哲学家，让我这种知识分子来形容，就是美髯公。美髯公剃了头发像头陀，蓄上头发就是达摩，很有范儿。

人的长相很奇怪，虽非期待，却总能匹配的上。大强的外表就和行为一样，大大咧咧，很笨拙，很粗放，但弹吉他的时候，又变得很内敛，整个人像一块大石头，立在那个叫「吉他」的巨大的湖泊中间，细心安静得像个自闭症的孩子。

周末，老大终于还是没来。理由简单而又充分：他要陪女儿去练琴。我们都原谅了他，作为哲学家的老大，他的思想曾经飘在天上，而今终于落地生根，开始融入了小市民的富足。

他开始懂得，厨房冷清的家庭养不出幸福的孩子；开始懂得，一粥一饭，招待的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开始懂得，幸福何必万水千山，老妻、老酒、老狗，便能勾勒出幸福的全部画面。

二

大学五年，老虎最让我佩服的是，他好像一直相信心动的力量，而且一直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能过什么样的生活。

老虎的成绩不是最棒的，文史哲艺方面，也并不出色，生活一直波澜不惊。直到有一天，他在自习室，遇到一个看齐鲁晚报流泪的姑娘。

那一刻是不是爱情来了，我说不清楚。但我知道，从那以后，他心里开始郁郁葱葱，富足的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变的勇敢，敢于挑战自己，挑战不可能。

爱情会带来一种致命的错觉。

怦然心动时，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世上最特殊的存在；但是凉凉时，也会感觉自己是最特殊的存在。

很多人因为心动的感觉短暂就否定它，但爱情实际上是人生无常中，最珍贵的错觉之一，它本身没有错。

和多数人一样，老虎心动的故事，落了个无疾而终。于是，他便发现人生不过如此，你我皆凡人，不可强求的事太多。主动离开的人才会变得崭新，被抛弃的人，就只会在终点处，迷途多年。

然后，他回到日常，泯然众人。并在研究生毕业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与他合拍的姑娘，从此过上了自己所憧憬的生活，从此他的余生，不需要任何人再来指教了。

世界上只有一种成功，那就是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过完一生。从这个角度而言，老虎是真正成功的人士。

他爱上别人，并且用自己的努力，让别人爱上了他。这便活出了人世无常中，那一点点不同。

三

小强身上没有将帅潜质，他更像一个游侠，独来独往，特立独行。但他身上的一些优点，确实不需要靠成群结队来壮胆。

比如，他特别执着。当想学好英语时，会把一个单词抄写无数遍，嘴里还要带着狠劲念念叨叨，像极了古埃及的国师给木乃伊施咒。每次我看到那种神经质一样的干劲儿，便担心他会把命搭进去。

比如，他特别天真。现阶段，天真好像不是一个好词儿，但那些年它是。特殊的家庭出身，让他比任何人都相信，努力才能永葆青春；让他比旁人更相信梦想，相信早起的意义，相信遗憾比失败更可怕。

比如，他特别孤傲。这种孤傲，是对俗世的不愿妥协，是与所有看不惯的，都不兼容。他与这个世界不痛快的方面格格不入，不擅长场面话，喜欢的，不喜欢的，从不迂回，都是直来直去。所以，小强永远话不多，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透着一丝少年气。

毕业十年，我们绕了一圈，又在上海同一家医院重逢。我常去他们家蹭饭，因为他姓闵，我给他儿子取了个外号叫闵行区，他欣然接受。现在，他酒量依然很差，但愿意陪我喝点。「魔都」把他身上的棱角打磨掉了很多，他学会了与世界妥协并握手言和。

不过，我还是喜欢他独行侠的模样。他能安安心心凭借自己的技术，在世上获得尊重和收入，挺好。毕竟，权位赋予的东西，很容易烟消云散。

四

菜哥是个有故事的人。

除了酒量，他很像古龙笔下的侠客，明慧潇洒，活泼好动，又偶尔犯浑。

我们刚开学时，他进城逛街，晚上遇到一个神神秘秘的人，说捡到一部摩托罗拉手机，要低价处理给他。因为价格便宜，他欣然接受，回到学校才发现是个模型机。从此，再也不敢贪图小便宜。

那些年，大家喜欢在食堂买了饭菜回寝室吃。因为他家境富裕，伙食偏好，我们总是抢他的油饼。看到我们如狼似虎的表情，他就把饼拿起来，正反两面都舔几口，然后放在一边，再放心大胆地先吃别的东西。大家一起聚餐吃猪头肉时，他抢不过我们四个，还是会用这招，屡试不爽，百战百胜。

但有一次，下晚自习后加餐，他买了一包「厨留香」泡面，泡好以后写了一张纸条放在旁边，上面写着：我是小蔡，我在里面吐了一口痰。然后转身去厕所。回来后，发现泡面一点没少，只是纸条上面多了一行字：我不是小蔡，我也在里面吐了一口痰！

没有菜哥，我们的大学生活会沉闷很多。

再后来，他和同学一起经商，折腾半年下来，收支平衡，奇谋秘计梦一场。但是从那以后，他几乎坚信自己不适合当医生，未来定是商界大鳄，所以他用自己的方式闯荡。当然，最后还是回归临床，成了一名儿科医生。

看到菜哥，我都想起一句话：我们可以一次次的去撞南墙，但我们不能一个个的丢掉梦想。他是这句话最好的践行者。

也许现在，他心里的那团火还没熄灭，以为将来能在医学之外，再造辉煌。毕竟规规矩矩的医院生活不适合他飞扬跳脱的性格。

但我看到他日益简单的头发储备，总想对他的女儿说：你的爸爸在跟全世界对抗，甚至在和他自己的内心对抗，就是为了你家的未来。

五

我的这几个舍友，有的是出世的智者，有的是入世的强者，有的是正常而阳光的普通人，和他们相比，我是比较精神分裂的存在。

我尤其向往自在的生活，相较世俗的法则，更让我着迷的是衣上酒痕诗里字，是精神自由和个性解放。所以，我一向不修边幅，邋里邋遢，满足于极简的生活，社交也马马虎虎，交朋友的欲望很低。

有精神世界的人，往往比较野，可能会热衷于到处看世界。他们愿意到处去看天、看地、看冰川、看湖泊、看蚂蚁上树、看风卷残云。我的职业却限制了我不配有自己的时间，不配有说走就走的旅行。

少年十七八九时，我也憧憬着一定去看看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现在明白了，蜻蜓点水的游玩并没有必要，只要不醉心于征战与杀伐，天下之美很容易领略。

因为，世界很公平，你相信的世界，就是你的世界；你认知的世界，就是你的世界；你所固化的世界，就是你的世界；你所禁锢的世界，就是你的世界。小时候，我们看到什么才相信什么；长大后，我们相信什么才会看到什么。

你觉得世界不可知，它便不可知；你觉得世界可知，它就可知；你觉得它美，它就美；如果你想留在原地，你便留在原地；如果你想去走走，拂衣便去就是。

世界有大美而不言，因为世界最大的法则就是：一切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