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以华｜曹雪芹有京杭大运河情结

 曹雪芹有京杭大运河情结

丁以华

康熙皇帝甫登大宝，曹雪芹先辈顺应形势发展的需要，弃武从文，数人成为文职官员，陆续离开了京城，先后就职于南京及扬州等地。在长逾半个世纪的时间里，曹家共有三代四人主政江宁织造府，在处理日常事务过程中，大多选择交通便利的京杭大运河，曹雪芹本人也有经此水道随家人一道北迁的记忆。因而曹雪芹有挥之不去的京杭大运河情结，《红楼梦》中就有浓墨重彩的描述。

           一、简介京杭大运河

  （一）京杭大运河是人类水利工程史上的一大壮举。在铁路运输业和公路运输业未兴起之前，京杭大运河一直是我国运输大动脉。京杭大运河开掘于春秋时期，完成于隋朝，繁荣于唐宋，取直于元代，疏通于明清。在漫长的岁月里，经历三次较大的兴修过程，最后一次的兴修完成才称作“京杭大运河”，距今已有2500多年的历史。京杭大运河是世界上里程最长、工程最大的古代运河，也是最古老的运河之一，全程可分为七段：通惠河、北运河、南运河、鲁运河、中运河、里运河、江南运河，全长约1797公里。

   （二）史学界对京杭大运河的作用评价甚高。大运河加强了南北之间的交通和交流，促进了南北方文化的交融，方便了南粮北运，促进了沿岸城市的迅速发展，并且为沿岸城市提供灌溉用水的同时，也减少了特大水灾的发生。大运河加强了对江南地区的经济建设，并且巩固了中央政府对全国的统治。京杭大运河为形成一个统一的中国经济做出了重要贡献。大运河为我们留下了丰富的历史文化遗存，孕育了一座座璀璨明珠般的名城古镇，积淀了深厚悠久的文化底蕴，它代表着中国古代劳动人民文化和精神，是祖先留给我们的珍贵物质和精神财富，是活着的、流动的重要人类遗产。大运河加强了中央对地方政治、军事的统治、稳定封建王朝统治的作用，具有深远的政治意义。  

 

       二、大运河在《红楼梦》中着墨点

  （一）曹雪芹对大运河采用了不写之写的写法。林黛玉是荣国府幺女贾敏与巡盐御史林如海的独生女，父母双亲都将她视作掌上明珠。林家世袭为侯，其父是探花出身，家庭的熏陶和教养使她从小就具备了大家闺秀的风范。天不遂人愿，林黛玉母亲贾敏因病早逝了，年幼的她只得与其父林如海相依为命。时过不久，林黛玉遵守父命，在老师贾雨村护送下，从扬州乘船赴荣国府，专程拜望外婆贾母。林黛玉千里迢迢来到府上，受到了贾母等人热烈欢迎。曹雪芹未明确交待林黛玉所走的河流名称，但从扬州至京都，京杭大运河则是最便捷的黄金水道，故得知，曹雪芹对京杭大运河采用了不写之写的写法。《红楼梦》第三回的回目是“林黛玉抛父进京都”，林黛玉走水路入京，始发站是扬州：“那女学生原不忍离亲而去，无奈他外祖母必欲其往，且兼如海说：'汝父年已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扶持：今去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正好减我内顾之忧，如何不去？’黛玉听了，方洒泪拜别，随了奶娘及荣府中几个老妇，登舟而去。雨村另有一只船，带了两个小童，依附黛玉而行。”林黛玉一帆风顺，从码头上岸，到达终点站京都。原著是这么记载的：“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自上了轿，进入城中，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    

  （二）京杭大运河承载着曹家的历史记忆。康熙二年（1663），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玺被派遣到南京，担任江宁织造府主管，历时二十二年；曹玺病逝后，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接任，历时二十一年；曹寅病逝后，曹雪芹的父亲曹颙接任，历时二年；曹颙英年早逝后，曹雪芹的叔父曹頫接任，历时十三年。经统计，曹家三代四人先后主政江宁织造府，时长达五十八年之久。在此期间，曹雪芹先辈上京面圣以及押运御用织品进京等政务处理，均要通过大运河来完成，由而与大运河结下了不解之缘。尤令人惊叹的是，曹雪芹居然将祖父曹寅在扬州接待康熙皇帝的政务活动写进《红楼梦》之中。贾府在姑苏和扬州一带接待过一位皇帝，这件事高度契合曹寅接待康熙皇帝的史实。该描述在《红楼梦》中仅出现一次，但绝对是极其敏感的政治事件，更与“借省亲事写南巡”的涉政脂批遥相呼应。此段文字出现于第十六回：“赵嬷嬷道：'嗳哟哟，那可是千载希逢的！那时候我才记事儿，咱们贾府正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都花的像倘海水似的！说起来……’”众所周知，《红楼梦》是部“真事隐去”的著作，贾家在姑苏和扬州等地接待太祖皇帝的记述文字十分及时、十分必要、十分重要，每位研读者不能漠然置之，更不能采取回避态度。在封建社会里，每个家庭情况存在千差万别，但在有没有接待皇帝的原则性问题上是无丝毫造假余地的。贾府接待皇帝活动，既是研究《红楼梦》的一大关键点，又是曹雪芹为还原“真正之家”所划定的一条红线。书中提及姑苏和扬州就是现今的苏州和扬州，两地均处于都城北京的东南方。皇帝从都城北京出发，到姑苏或扬州等地视察工作，即谓南巡。姑苏即苏州，古称吴，简称苏，又称姑苏、平江等 ，位于长江以南；扬州有“淮左名都，竹西佳处”之称，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名城。古老的大运河将两座城市紧密联系在一起。更有必要阐明另一重大疑点，书中所提及的太祖皇帝是经曹雪芹幻化的康熙皇帝，既有“荣禧堂”影射“萱瑞堂”的推证，又有记录在案的南巡史料作为辅证。曹雪芹曾发表过严正声明，《红楼梦》系“真传”，但一律采用了“真事隐”和“假语存”两种写法。在《红楼梦》中，除隐藏曹家兴衰史外，还隐存诸多的“碍语”，曹雪芹无一例外地均采取隐真示假方法进行处理。在“真事隐”的大背景下，又该如何交代那位远道而来的皇帝呢？从小说创作角度来说，曹雪芹可以任意虚构一个名字；从“真事隐”角度来说，曹雪芹绝对不可指名道姓那位皇帝就是清圣祖仁皇帝爱新觉罗·玄烨或康熙皇帝爱新觉罗·玄烨。曹雪芹唯有采取模糊方式处理，才能为自己留有回旋余地，诚如他在凡例中所言：“则又未尝指明白系某某”。事实证明，那位皇帝被曹雪芹幻化为太祖皇帝是明智之举，既亮明政治人物的独特身份，又没有授人以柄，《红楼梦》才侥幸通过了史上最严格的“政审”。贾家在姑苏和扬州接待过一位皇帝，就是曹雪芹祖父曹寅在扬州接待康熙皇帝的事件真实再现。在处理接驾这件要事上，曹雪芹近乎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两者不仅属于同类事件，而且发生在同一地点。曹家当真在上述地区接待过一位清朝皇帝吗？答案又是十分肯定和明确的。经核实，曹雪芹祖父曹寅确实在扬州接待过大清国康熙皇帝。康熙四十四年(1705)三月十一日，第五次南巡的康熙皇帝一行经京杭大运河到达扬州站，曹寅亲自负责那场接驾工作，整个接驾过程井然有序。据《圣祖五幸江南全录》记载，康熙皇帝第五次南巡盛况空前，阵容庞大，史上极为罕见。该档案同时载明，康熙皇帝在扬州期间的接待工作由曹寅负总责。由于曹寅圆满完成接驾大典，还受到了康熙皇帝加官晋爵的特别嘉奖。康熙皇帝在扬州等地日程安排表以及路线图，详见《圣祖五幸江南全录》——    

  十二日，皇上起銮乘舆进扬州城。乡绅生监耆老迎接，进献鲜果不等。皇上大喜，（问）甚么人，回奏是耆老。上着内监收行，至高桥，老人恭进万民宴，泊舟。总漕桑（格）奏请圣驾往砲长河（今瘦西湖）看灯船，俱同往平山堂各处游玩。……皇上过钞关门上船开行，抵三塗（汊）河宝塔湾，泊船，众盐商预备御花园行宫。盐院曹（寅）奏请圣驾起銮，同皇太子、十三阿哥、宫眷驻跸，演戏摆宴。……晚戍时，行宫宝塔湾上灯如龙，五色彩子铺陈古董诗画，无计其数，月夜如昼。         
  十三日，皇上行宫写字，观看御笔亲题。“朕每至南方，览景物雅趣，山川秀丽者，靡不赏玩移时也……”至茱萸湾之行宫，乃系盐商百姓感恩之致诚而建起，虽不干地方官吏，但工价不下数千。

……

  初七日，皇上自扬州行宫上船，回銮。行至宝应五里庵驻跸。皇上因江苏织造预备行宫，勤劳诚敬，江南织造府曹（寅），加授通政使司，苏州织造府李（煦），加授光禄寺卿。

  （三）曹雪芹对京杭大运河的历史作用持正面评价。书中有十首怀古诗，曹雪芹将其全部置于薛宝琴名下。怀古诗之五抒写京杭大运河。薛宝琴绝对是个神秘人物，第四十九回才粉墨登场。可她一现身大观园，其青春靓丽的外表立刻惊爆全场。不仅如此，她在诗词方面也是技压群芳，咏“红梅花”诗时大放异彩；芦雪庵联诗时才思敏捷；所编十首怀古诗又表现出深厚的学养基础和深沉的历史观感。尤其在暖香坞创制春灯谜活动中更是锋芒毕露，其他人每人只作一个灯迷，薛宝琴却一下子展示十个灯谜。原著中如此叙述：“宝琴走来笑道：'从小儿所走的地方的古迹不少，我也来挑了十个地方古迹，做了十首怀古诗。诗虽粗鄙，却怀往事，又暗隐俗物十件，姐姐们请猜一猜。’众人听了，都说：'这倒巧！何不写出来大家一看？’众人闻得宝琴将素昔所经过各省内古迹为题，做了十首怀古绝句，内隐十物，皆说：'这自然新巧！’”《广陵怀古》列于怀古诗之五，曹雪芹在这首诗中论及隋炀帝开凿大运河的功过是非。

             

广陵怀古（其五）

         蝉噪鸦栖转眼过，隋堤风景近如何？

         只缘占得风流号，惹出纷纷口舌多。

  这首诗的大意：大运河沿岸树木繁荫，蝉和乌鸦的鸣叫声此起彼伏。遥想当年，隋炀帝的船队浩浩荡荡地向扬州进发，老百姓扶老携幼，争先恐后地挤在大运河两岸，只为了一睹皇帝的风采，那是多么热闹的场景呵﹗时过境迁，大运河的河水依旧日夜流淌，槽运依旧十分繁忙，可隋炀帝风光早已荡然无存了。大运河工程在隋炀帝主政时期完工，因为风流逸事的传言，所以开凿大运河决定受到后世众多非议。

广陵是扬州的旧名，“隋堤”指大运河两岸的圩堤。据传，隋炀帝是依靠弑君上位的。隋炀帝在位期间，多次发动对高丽（朝鲜）战争，举全国之力开凿大运河。由于加重了劳动人民负担，他成为史上有名的暴君之一。但隋炀帝开凿大运河有一定的历史贡献。隋大业元年（605），隋炀帝下达命令，动用数十万民工，用五年多时间，完成古运河的拓宽浚深工程。自此以后，船舶可从扬州直达杭州。隋炀帝力主开凿大运河，兴师动众，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害得天下百姓受苦，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大运河成功通航，仅是为了方便隋炀帝游山玩水，这是当时的“十八路反王”以及后来的李唐王朝对历史的极力歪曲，也是他们为背叛隋炀帝所找出的一个借口。史学家白寿彝指出：“隋炀帝开运河，适应了新形势的需要。固然隋炀帝的初意是在游玩享乐，但时代的需要纵无隋炀帝，也要有人开辟出一条能沟通南北的河道。”有的史学家还认为：隋炀帝开凿大运河与秦始皇修驰道、万里长城一般，是惠及后世的万世之功，此举并不主要为了自己游玩，而是希望国家能够长久地昌盛。有学者提出：隋炀帝修建大运河的目的，要把长江下游的百姓和资源汇聚到一起，以此使得国家更加繁荣。更有史学家对杨广的做法持赞赏的态度，认为没有极高的远见和极大的气魄，是不能做出如此壮举的。唐代著名诗人皮日休诗曰：“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皮日休在这首诗中对大运河评价是较为中肯的，隋炀帝所修建的大运河，如果没有发生水殿龙舟之类的荒唐事情，其功劳就与大禹治水一般伟大。从《广陵怀古》诗中的意境可以看出，曹雪芹对大运河历史作用也给予了正面评价。根据其先辈往返京杭大运河经历以及切身体验，曹雪芹与皮日休观点相一致：大运河开凿完工惠及子孙后代，隋炀帝实可“共禹论功”，只不过那些风流逸事的传言满天飞，他的做法才受到了后世诟病。

  另外，书中的“独他家接驾四次”、林黛玉回扬州奔丧、薛蟠从南方捎回土特产等记述，乃是影射曹家之事，也都与京杭大运河有间接联系。

雍正六年（1727），厄运降临曹家，雍正皇帝罗列“因亏空罢免案”等罪名，下旨逮捕曹家末代江宁织造曹頫，查抄其全部家产。曹雪芹的人生命运自此发生逆转，忽地被打入人间地狱。第二年的秋天，曹雪芹随同祖母等人告别南京，从水西门外秦淮河边悄悄上船，驶往北京方向。因为曹家被判有罪，亲朋故旧不敢去送行，曾经巴结的人更不会去送行，所以离别场面无比凄凉。奔流不息的京杭大运河见证了曹氏家族荣辱兴衰。“豪华虽足羡，离别却难堪。博得虚名在，谁能识苦甘？”此情此景正是脂砚斋和曹雪芹真实心情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