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康执掌朝政多年,在朝中结成了牢固的利益共同体。当他倒台后,一些人开始为他鸣不平,甚至不惜铤而走险,比如孔熙先。孔熙先是鲁国人,父亲孔默之担任广州刺史时贪赃枉法,多亏刘义康相救才免于判刑,他由此对刘义康深怀感激。孔熙先精通文史,通晓术数,有纵横天下的才气和抱负,却只担任员外散骑侍郎的官职,不被世人所知,愤愤不得志。当刘义康被贬到豫章时,孔熙先根据天文、图谶等推断刘义隆一定会死于非命,原因是骨肉相残,江州应该出天子。于是,孔熙先决定拥立刘义康为帝。但是,只凭他的力量肯定不够,最好的办法就是策反刘义隆身边的重臣发动政变。想来想去,孔熙先想到了范晔。范晔虽出身名门,但他自己却是庶出。由于这个缘故,刘义隆拒绝与他联姻,让范晔深感奇耻大辱,对刘义隆心怀怨念。然而,范晔一向看不起孔熙先。如何才能与之结交呢?孔熙先又想到了一个人。此人是太子中舍人谢综,他是范晔的外甥,孔熙先先全力以赴巴结谢综,然后通过谢综和范晔相识。孔熙先家非常富有,他常和范晔在一起赌博,故意将钱输给范晔。范晔既爱他的钱财,又喜欢他的才华,二人慢慢成为好友。有一天,相谈正欢时,孔熙先对范晔道:“刘义康果断聪敏,百姓和神明都愿归属于他,却被发配到南陲,普天之下都为他鸣不平。我接受先父遗言,要以死来报答他的大恩大德。如果我们顺应上天和百姓之心,结交英雄豪杰,内外接应,在宫廷内起兵,杀掉反对我们的人,拥戴圣明天子,号令天下,谁敢不从!您老人家以为如何?”范晔吓了一大跳,他虽然对刘义隆心怀怨念,但从未想过造反。孔熙先继续道:“从前,毛玠对曹操忠心耿耿,张温对孙权侃侃而谈,二人都是俊杰,他们难道是因为言行不当而招致祸害吗?是因为太过廉洁正直不为世人所容。您在本朝受到的信任不比毛玠和张温深,可是您在民间的名声却远胜他们。不过数年前,殷景仁一句话,刘湛就命丧当场,难道是因为仇恨和夙怨吗?所争夺的不过是名利和权势罢了。现在,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怎能不去争取呢?”范晔一下子有些心动,但还是犹豫不决。孔熙先决定再添一把火,假装纠结道:“还有比这更难以忍受的事,我不敢启齿。”范晔忍不住追问道:“什么事?”孔熙先使出激将法道:“您家世代清白,却不能和皇室联姻,人家把您当作猪狗来对待,您不仅不以为耻,还想为主上献身,这不是很糊涂吗?”范晔曾得罪过刘义康,如今既然要结成同盟,就必须让他们冰释前嫌。最终,这件事落在了刘义康现在的记室参军谢综身上。谢综是刘义康的心腹,和父亲谢述都受到刘义康的厚待,弟弟谢约还是刘义康的女婿。谢综为此专程从豫章回到建康,向范晔转达了刘义康的歉意,请求谅解。就这样,刘义康和范晔重归于好。接着,又有其他一些关键人物被孔熙先拉上贼船,组成政变联盟。大将军府史仲承祖受到刘义康的宠爱,听说孔熙先图谋反叛,与他秘密结交。丹杨尹徐湛之平素也一直被刘义康所厚待,仲承祖因此极力结交徐湛之,并把孔熙先等人的密谋告诉了他,徐湛之同意加入。道士法略、尼姑法静都感激刘义康的旧恩,也跟孔熙先暗中来往。法静的妹夫许曜是宫廷禁卫队主,他向孔熙先等人许诺做内应。孔熙先还指使法静向刘义康陈说图谶,暗示他有帝王之命。自始至终,这些事都是孔熙先暗中谋划,刘义康并不知情。如果成功了,刘义康肯定不会拒绝;一旦失败了,还能为刘义康减轻罪责。但如此大事,必须打着刘义康的旗号,不然没有号召力。于是,孔熙先让范晔伪造了刘义康写给徐湛之的信,命他杀掉刘义隆身边的奸臣,并把这封信拿给同党们看,约定在刘义隆为刘义季送行那天发动政变,也就是公元445年的九月十七。按照计划,许曜侍卫刘义隆身边,负责执行,由范晔下达指令。宴席之上,许曜屡次拔出佩刀,并向范晔使眼色。但在这关键时刻,范晔居然掉链子了,一直不敢抬头,直到宴席结束。宴席结束后,徐湛之害怕了,主动向刘义隆交代孔熙先等人的阴谋。刘义隆大吃一惊,让徐湛之仔细探听事情的来龙去脉,徐湛之拿到孔熙先起兵的檄文以及参加叛乱的人员名单,呈送给刘义隆。拿到名单后,刘义隆立即命令有关部门严密搜捕和追查。当天夜里,范晔被召入宫后软禁在客省,事先已经在外面逮捕了的谢综和孔熙先兄弟等全部服罪。刘义隆派人审问范晔,范晔还在矢口否认,孔熙先听说后,大笑道:“我们所有的筹划、檄文及信件都出自范晔之手,事到如今还有必要抵赖吗?”刘义隆将范晔亲笔写的东西拿出来,范晔这才招供。第二天,全副武装的士兵将孔熙先等人送交廷尉府。孔熙先随机应变,从容道来,言辞语气没有丝毫的胆怯。刘义隆对孔熙先的才华深感惊奇,派人慰勉道:“凭你的才气,在集书省埋没这么久,理该有别的想法,是朕负了你。”又斥责前吏部尚书何尚之道:“让即将三十岁的孔熙先做散骑郎,他怎能不作贼呢!”孔熙先在狱中上书感谢刘义隆的恩典,并将图谶上所显示的征兆告诉刘义隆,特别告诫他要小心骨肉之间的祸变,还请求道:“请不要将这些东西扔掉,把它放在中书省。臣死后,陛下或许可以看一看,如能避免,臣在九泉之下也能稍减罪责。”在这一刻,孔熙先表现得像条汉子,但范晔就显得很可笑了。关在狱中时,范晔作诗曰:“虽无嵇生琴,庶同夏侯色。”表示自己将会和嵇康、夏侯玄一样从容赴死,维持名士风范。范晔本以为入狱当天就会被处死,但刘义隆在彻查案件过了二十天都没有什么动静,范晔又有了免除一死的希望。看着范晔患得患失的样子,狱吏忍不住调戏道:“外边传说太子詹事有可能被长期囚禁狱中。”范晔听后,惊喜交加。谢综、孔熙先讥讽道:“范晔当初卷袖怒目,跃马驰骋,顾盼自如,自认一代豪杰。如今混乱纷纭,却怕死到了这种程度,即便主上赐他不死,作为人臣而图谋主上,他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呢?”十二月十一,范晔、谢综和孔熙先以及子弟、党羽全部被杀。临刑时,范晔的母亲赶到刑场,痛哭流涕责骂范晔,用手打范晔的脖子,范晔并未显出惭愧的样子,但等到范晔的妹妹及妻妾歌妓们前来道别时,范晔却悲从心起,涕泪横流。谢综讽刺道:“舅舅这样可赶不上夏侯玄啊。”范晔强行止住泪水。当初,谢约看到哥哥谢综与孔熙先聚在一起,常劝诫他道:“孔熙先行事轻率,行为离奇,不走正道,做事果断决绝却不检点,不能和他过于亲近。”谢综没有听从而导致身败名裂。谢综的母亲因儿子和弟弟都参与谋逆,不肯到法场上为他们送行。范晔忍不住对谢综感叹道:“我姐姐今天不来,超过很多人啊。”处决之后,朝廷没收范晔的家产,发现他府中的音乐器具、服饰珍玩都非常珍奇华丽,歌妓妻妾们有用不完的珠宝翡翠。然而,范晔母亲居住的房子却简陋不堪,只有一个堆着木柴的厨房,他的侄子冬天没有棉被,叔父冬天只穿一件单薄的布衣。作为一个杰出的史学家,范晔的一些行为是很奇葩的,显得意气用事,甚至幼稚,尤其是临死时的表现,有失人品和风骨。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这句话用在范晔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莫名其妙的脑子发热,事到临头又瞻前顾后,徒留笑柄。徐湛之向刘义隆告发时,很多细节并没有交代,被范晔等人在供词中牵连出来,但刘义隆念他是刘兴弟之子,特别赦免,不予追究。随后,有关部门奏请削掉刘义康的爵位,将他逮捕交给廷尉定罪。十二月十三,刘义隆下诏免去刘义康及其亲属的爵位官职,全部贬为庶人,从宗室中除名,解送到安成郡,以宁朔将军沈邵为安成相,统领军队防守、看管。刘义康在安成无事可做,只好看书消磨时光,当看到西汉淮南王刘长的故事时,忍不住丢下书感叹道:“古时就有这样的事,我却一点都不知道。看来,我获罪受惩也是应该的了。”严格来说,刘义康并不算大奸大恶,甚至称得上能臣,但他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场,还是缺乏对皇权的深刻认识,不拘小节,率性而为,一步步走向深渊。同他自己的话说,都是读书少惹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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