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建平 || 想念一个“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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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一个“小偷”

文 | 黄建平（广西）

　　三娘是我们村里唯一的孤寡老人，吃着救济粮，拿着低保费，晚年生活过得极不如意。但村里不仅没人同情她，还都鄙视她，就连没断奶的小孩都瞧不起她。其实，三娘也没什么不好的，无非就是有个小偷小摸的坏毛病。如今想来，倒也觉得没什么，无非就偷着扳几个别人的玉米，割几畦别人的韭菜，天寒时顺手牵羊抱点别人拾来的干柴而已，但儿时的我们，对她疼恨至极，背地里叫她贼。

　　我们家的老屋跟三娘对门，我们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所以儿时对她记忆颇深。那时，我们家还没大门，院子是敞开的，以至于别人来我们家串门时，不用敲门，直接就可以进来。

　　当然，那时三娘便是我们家串门的常客，母亲倒还和三娘说得来，但父亲对三娘相当反感，他总是吩咐我们，家里东西看好了，千万别让贼偷走了，并且他还处处提防着母亲，怕她拿家里的东西接济三娘。不过，三娘也真是的，那年月谁都不容易，但她在我们家串门时，有时一呆就是一整天，害得我们饿得受不了，父亲气得暴跳如雷时，蹭饭没成功的三娘才会极不情愿地离开。

　　事实证明，父亲处处提防母亲是很有必要的，母亲的确很同情三娘，并多次想设法偷偷接济她。父亲的脾气母亲是知道的，所以她不敢直接拿东西接济三娘，只能间接接济了。所谓间接接济，就是母亲割韭菜时，故意留下几畦，掰玉米时故意留几个玉米棒子，冬天把父亲捡来的干柴，偷着抱一些放在屋外，专等着三娘夜深人静时来偷。但说来倒奇怪，母亲留给三娘的东西，第二天都原地不动地还在。

　　后来有一次，趁父亲不在，母亲向三娘提起了这事，岂料她的回答是：“你别看我是个贼，手脚不干净，但我做人的原则还是有的！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我就算冻死饿死，也不会偷你们家东西！”母亲对三娘的回答大为震惊，的确跟三娘为邻这么多年我们家连一根蒿草都从来没少过。

　　后来，不知怎的，这话传到了父亲耳里，也让父亲十分汗颜，自此不但不再提防她，还反倒主动给三娘饭吃。但三娘也很懂规矩，只吃一小碗即可，并且一月只来蹭两次：一次初一，一次十五，很准时。就这样，直到我们家搬迁到新房子，离三娘远了，她才再没来蹭饭。再次见到三娘，是我考上高中后正为学费发愁的时候。这时的三娘比以前苍老了许多，腿脚也不灵便了，拄着一根脱了漆的拐杖，走起路来蹒跚难行，但声音依然很洪亮。她一进门就喊着我的乳名嚷道：“我的兔娃考上了，我心里高兴啊！今天起了个大早，特来恭喜了。”

　　我赶忙迎出去，强颜欢笑地说：“三奶奶屋里坐！”但心细的三娘早看出了我的不快，并发现了我眼角的泪痕，于是赶忙问道：“考上了是天在的好事，哭啥呢？”

　　听了三娘的这句话，我不由得脸红到了耳根，连忙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事，真..........真的没事！”

　　这下，三娘假装生气了，她朝我吼道：“你是三奶奶看着长大的，有啥事还瞒得过三奶奶我？"看三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最后我只得把家里没钱供我读书的事，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岂料，我还没说完，三娘就笑了，说：”钱，三奶奶这儿有，今天三奶奶就是专门为这事来的！“说着，她就手朝裹肚里摸去，随后掏出五张一百的大钞，说：”这是三奶奶的一点心意，你拿着吧！书不但要念，而且还得念出个名堂来！“

　　我摊让着不要，三娘生气了，她说：”为何不要？是不是嫌我一辈子小偷小摸的手脚不干净？“推让一番后，三娘走时最终还是把钱留下了。三娘一个孤寡老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呢？

　　我一直都起不明白，父母也一直没说什么。直到我去报到那天，母亲才把我叫到堂屋里语重心长地说;"娃，你一定要努力学习，要不你就枉费了三娘的一片苦心。你知道三娘给你的钱是怎么来的吗？我说：”不知道。“

　　母亲说：”瓜娃，你没看到三娘那天手上少了一样什么东西吗？她把军爷送她的玉镯子变卖掉了。”母亲的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的确那天在三娘手中接钱时，我没看到她那一辈子从不离身的玉镯了啊！

　　关于玉镯子的事，我小时候就有所耳闻。据说三娘年轻时长得花枝招展，到了18岁那年，跟一个被称做军爷的男人坠入了爱河。那个玉镯子就是军爷送给三娘的定亲信物，但俩人还没盼到洞房花烛夜，军爷就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不幸的是，军爷在朝鲜战场上牺牲了。军爷死后，痴情的三娘终生未嫁，戴着军爷留下的唯一信物玉镯子，流了一辈子泪，守了一辈子寡。

　　后来，三娘几次重病，无钱医治，差点一命呜呼了，都没舍得把玉镯子卖掉。这玉镯子在三娘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但今天为了我，却把它卖掉了。一想到这些，我不由得泪如雨下，并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了，一定要加倍回报三娘。

　　然而，在我刚上高中的第二年，三娘就已经离开了人世。更让人惭愧的是，当时我忙于期末考试，没来得及见三娘最后一面，甚至连她的葬礼都没有参加，这让我遗憾终生。

END

作者简介

　　黄建平，广西省梧州市人，喜欢看书码字，喜欢记录生活点滴，有文字散见微刊，现为思源文字坊签约作者。

　　　　征稿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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