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昼夜
文｜边红星
清晨，和上学的女儿一起出门后，我独自走在黄河边。晨曦下的母亲河，宽广、温顺、深邃，以微波荡漾的容姿，以浑浊发黄的本色，汹涌着向东奔流。昨夜的上游定是下了大雨，河边的一丛丛芦苇快被淹到半身腰。而那离水最近的垂柳，一大截树干和近水的枝条都浸入水中，划出一道道浅浅的波纹。呼吸中，我能清晰闻到河水散发出的浓郁的土腥味。此时，小鸟清脆地欢叫着，像是在用激情拥抱新的一天。
多少个早晨，我都会像今天一样，走在黄河北岸的滨河路上，要么顺流东去，要么逆流西行。走路，我不光为锻炼，也是为了在呼吸新鲜空气中打发这段不好安置的空闲。
其实，我只是一个陪读者。我常在河边走，我关注河畔景，我暮宿黄河边，只是因为女儿在这附近的高中上学。我和这个学校上千个家庭的家长一样，只是在用一个普通人的力量辅助孩子托举成才的梦想。
我并不是一个贪恋花草的人，却天天在花草间徜徉。我经常发一些手机拍的风景照扩散于朋友圈，展现我眼中的黄河、白塔、绿树、红花，尽可能地将我感受到的美和愉悦示之于人。不是我有附庸风雅的潜质和本性，实在是我要对得起这慵懒而又平常的日子。毕竟，我得找一些内容填充空白，得找一些情绪填补空虚。哪怕是在虚拟的空间里，我也需要找一些新鲜感来驱除陪读的寂寞，慰藉尚未早衰的心灵。
从女儿上初中开始，我们就在学校的附近租房而住。不是我们娇气，这实在是不得已的事。划在片区内的公立初中，虽是离家近，教学质量却实在不敢让人恭维。
如果不是情非得已，哪个家长让孩子上这个学校，不啻是拿孩子的未来在赌博。好在，女儿下了一番功夫考上的私立初中，校园建设和基础设施虽相对落后，教学质量却在这个黄河穿城而过的城市一直遥遥领先，使得学生尤其是家长们趋之若鹜。为了方便女儿就读，我们舍近求远，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从此开启了陪读模式。
初中三年，妻子单位离学校近，她为照顾女儿上学尽心尽力。我白天上班，多数只是晚上过去和娘俩见见面，再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出门上班。这三年，我就是个甩手掌柜，对孩子的学习生活，说的不多、做的更少。但到了女儿上高中，情况就不一样了。妻子每天要坐公交去很远的地方上班，我却失了业，不再去部队的单位上班，命中注定，让我成了专业陪读。
早上，我被闹铃催开眼就忙乎着准备早餐，不论是煎鸡蛋、煮鸡蛋，还是煮麦片、热牛奶，都得手脚麻利、分秒必争，而叫醒孩子的时间要尽量把握在误差不超过三分钟。叫早了，怕孩子少睡了；叫晚了，担心孩子迟到。每一个早晨，我都在跟时间赛跑。
中午，我既想多听听孩子说说校园里发生的轶闻趣事，又要催促孩子赶快吃饭，担心占用了宝贵的午休时间。
做晚饭，指望妻子也不行，她回来时女儿也放学了，我又是一阵忙活。我的一天主要为孩子的三顿饭操劳，为营养膳食结构搭配费心思。
这大致就是我陪读一天的内容，这大致是一个有小学生、中学生的家庭一天的内容，这大致是一个中国家庭多数都要经历的一天的内容。
陪读的日子，过起来每天都很慢，明早吃啥？明天的午餐做啥？明晚上要不要在家烫次火锅？由不得我会掐指计算。想起来，却是匆匆啊太匆匆，一学期四次考试，期中、期末外加两次月考，也就过去了。常常是上次考试的分数才出来不久，家长和孩子们还在总结经验教训，老师就强调下一场考试已经出好了题。
孩子最近学习状态如何？哪一门功课又退步了？是要参加竞赛好呢，还是安心搞懂课内知识？这些，已经成了我和其他家长经常交流的话题。
这样的日子，既是重复，又有新意。就像这东流去的黄河之水，天天貌似一样，天天又不一样。去了的一去不返，来了的源源不断。感怀过去的陪读时光，就像孔子曾经感慨的那样：“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在中国，最早关于陪读的记载许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昔孟母，择邻处”吧。一个年轻就守寡的妇道人家，抱着精心培养孩子成才的目的，三次搬家，只为给孩子一个良好的成长成才环境。孟子的母亲，可以称得上是中国陪读者的祖师婆了，陪读的精神那是强强滴，陪读的效果那是杠杠滴。只是，我在想，孟母那样频繁的换房子，没有雄厚的经济基础一定是不行的。
在当下的中国，一般家庭要买一套学区房，绝对是需要一大笔资金的，是让人羡慕嫉妒的。但要跟2300多年前的孟母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能接二连三地搬房子住，孟母若不是个富婆打死我也不信。因此，就有人说，当代的孟母，早已经移民到美洲或欧洲定居了。孟母的争气儿子孟子倒是有一句话用在这里很恰当：“贫贱不能移”。
陪读租住的房子，一般以简朴、安静和就近为基本原则，如果还要更舒适一些，那价格自然就涨了不少。为了省钱，女儿上初中时我们租了最廉价的房子。住在顶楼，一刮风阳台顶上的铁皮呼啦啦响，到夏天热得人大汗淋漓。其中的一张床腿脚损坏严重，我和妻子跑到附近的一个建筑工地要了8块红砖，呼哧呼哧地搬上楼，才将床脚支垫稳当。
女儿上了高中后，离家更远了。这次我们租住的房子是高层，虽然装修简单，缺少家具，但与之前的相比已经是天上地下了。只是，外面的工地一直在施工，旁边的城中村动辄就有房屋在拆除，晚上时常有流浪狗和看门狗在高声吠叫。往往是一只狗一叫，马上一大片的狗叫声在积极响应、遥相呼应，让人想做个囫囵的梦也难。还有一户饲养着奶牛，时不时地能传来几声“哞哞”的叫声。好在，我和妻子都来自农村，不大讲究，女儿也崇尚艰苦奋斗，有一定的抗干扰能力。所以，我们住的还算安然。
如今，我已经不看兵法许久，专门攻读菜谱。比如，我可以用发酵的面粉蒸出白胖光鲜的馒头，会用电饼铛做出香酥可口的葱花饼，会用绿豆粉打出一锅筋道润滑的凉粉，还会做一些以前既不在乎也不会做的家常菜。
我经常在晨练后逛菜市场，对辣椒、西红柿、白菜、茄子的感情日益加深，对一些商贩的缺斤少两和欺诈叫卖不再上当。土豆要买大小正好能炒一菜盘的，买排骨时尽量要让肉贩少搭配点脊椎骨，豆芽最好买人工泡的，水果要买小张那个摊上的，黄瓜要买最南头那家本地产的。如今，我走在那个充满叫卖声的菜市场，已经有熟人跟我打招呼啦！
有一天，我对女儿无意间发了几句牢骚。我说我好歹也算个七尺汉子，以前上班时也曾有过追求和事业，如今我一切都放下了，成了专业陪读，“你说我委屈不委屈，这样做值不值？”
女儿这样怼我：“那照您的意思，我应该放弃理想、追求和向往的事业，我放松学业，全力去支持您的追求和事业，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是……”我一时支吾起来，无话可说。但忽然间，我挺欣慰的。我觉得，女儿这个反问问得好，让我清醒了很多。老干扶新枝，前浪托后浪。把亏欠上一代的爱补到下一代身上。把希望寄托在青年的身上。这些都没有什么不对的，上下五千年，中国的历史不就是一部家长为孩子创造更好的环境、让孩子更好成长成才的历史吗？
夜深了，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困意即将袭来。我在脑子里捋一遍第二天要干的事后，又想起了那句孔子的话：“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作者
边红星，陕西咸阳人，70后，爱好写作，先当战士、干事，后当报纸编辑、记者，曾在各类报刊、网络发表新闻及文学作品上百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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