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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卷·2022·总第九期
（网纸同步）
金秋卷
新兵连的故事（连载1）
（短篇小说）
1978年早春，在我下乡当知青的第三个年头，我从我下乡的地方——豫北一个偏僻小村，报名参了军。经体检、政审合格后，穿上了新军装，戴上了大红花，成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我们先从村里到县城集合，然后坐汽车到安阳，又从安阳倒火车到了北京。到北京已是晚上了。下了火车，一出站，几辆带绿色帆布棚的军车又把我们拉到了北京市东南角的一个军营里。
军营四周都是楼房，中间是一个特别大的操场，特别适合训练。我就在这个军营，开始了我的新兵连生活。
新兵连是一个专门训练新兵的临时单位。连、排、班各级领导都是从各基层连队优秀指挥员中选拔出来的。新兵们在新兵连训练一个月结束后，根据需要，就将其分到各个基层连队或有关部门。新兵连也随之解散。
营房虽然都是五六层高的新楼，但新兵们住的室内却很简陋。没有床，靠墙一溜地铺，一个人就一个厚草垫子。新兵每人发一个被子，一个褥子，一个白床单，一个绿色枕套。在草垫子上铺上褥子、被单，床铺就成了。房间没有柜子，穿不着的衣服就塞进枕套里，正好当枕头用，反正多余的衣服也不多。房间里正儿八经的家具就一个小桌子，靠在房间一头的墙上，主要放我们的牙缸牙刷。
一个房间住一个班，我们班住一楼，和我临铺的新兵叫刘运土，因经常脸对脸睡，他便经常跟我聊他在家时的情况。
他老家那个村离我下乡的地方有十几里地，是全县最贫穷的地方之一。因村子在一个古河道旁，沙化盐碱重，粮食产量低，村民们还处于温饱线以下。他在家里姊妹们中是老大，下面弟弟妹妹们都还小。他这一出来，家里的农活就全靠爹一人扛了，日子变得更加艰难。为此他也是常常放心不下。
刘运土别看是在农村土窝里长大的，可却生得眉清目秀。鸭蛋型瘦长脸，皮肤细腻白净且薄，如果离近细看，还能看见皮肤下面的毛细血管呢。个头中等瘦削，细胳膊细腿的，军装本来就宽大，往他身上一穿，更是肥了一大圈。根本撑不起来，一走路，袖子裤腿左右乱摆，轻飘飘的，仿佛一阵大风就能把他刮跑似的。我看着他有时暗想，如果他要是个姑娘，稍一打扮，就是个美人坯子。只可惜，老天爷把他给投错了胎。
说起新兵连的伙食，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每人每天好像就三、四毛钱。在那大北京，一天几毛钱，你说能吃到啥？主食有三分之一都是玉米面。早上玉米粥、玉米饼子、老咸菜这老三样基本不变。中午晚上大都是吃一种很难吃的大米饭，又涩又粗，不仅枯燥无味，且还有一种拉嗓子的感觉。菜样也少，多是白菜、豆腐炖粉条之类，偶尔才能改善一下。
一次我对刘运土说：“部队这种伙食，来之前绝对想不到。觉着在北京当兵，虽不敢说顿顿鸡鸭鱼肉吧，但再怎么着，顿顿白面细米总是该有的吧？谁能想到净是玉米面粗大米呢？伙食确实不怎么样啊！”刘运土听了我的话，大眼一瞪，吃惊地说：“就这你还觉着不中？！还不识足？！可俺觉着就跟钻进了蜜糖罐一样。你看，咱们现在是穿着新军装，盖着新被子，住着大高楼，吃着白大米……这大米俺是来到这部队以后才第一次吃上的，所有这些，以前俺做梦都不敢想！俺给家里去信说了这些事，把家里人都高兴的不行。一再嘱咐俺，在部队一定要好好干，听领导的话，叫干啥就干啥，别偷懒，争先进，当模范……报答国家对咱们的恩情，绝不能给部队抹一点黑。俺家里负担重，穷，俺在家时，媒人都不正眼看俺家一眼。可现在，媒人听说了俺的事，知道了俺在北京当兵，是三天两头往俺家里跑，门槛子都快给踢断了。”
我知道刘运土说的都是是真心话，一个苦水里泡大的孩子，跟我这个在城市里长大的知青能一样吗？
新兵连每周有顿肉包子。一般都是星期四中午。新兵们可是都眼巴巴地都盼着这一天。好不容易熬到了，不等开饭，新兵们都已经按耐不住了，个个摩拳擦掌，一展吃功。班长先指定两个战士去炊事班取包子。不一会儿，一大筐白生生、暄腾腾，散发着穿鼻肉香的大包子便放摆了战士们的面前。一个个正饥肠辘辘，看到这么诱人的包子，大口的大口的口水不停地吞咽，恨不得来个猛虎扑食，一阵大嚼。为了防止争抢，班长让大家都排上队，依次取包子。取包子的时候，新兵们手拿怀揣，各显神通。先把自己的军用搪瓷碗塞得满满，的 。我们那包子大，拿到脸前，能盖住半个脸，一碗也就能盛四个，放五个就有点困难，很容易掉地下一个。然后再用左胳膊肘把碗夹到怀里，伸出右手一把抓三四个，赶紧递到左手里，腾出的右手再一次伸向筐子里，三、四个便又掐在手里了。这样，连碗盛带双手拿，一次就能拿到十二、三个。包子拿到后，走到各自地铺的头上坐下，两腿夹着碗，一手拿几个包子，大嘴一张，基本上两、三口一个，也顾不上仔细品味了，三嚼两不嚼，脖子一伸就咽进肚里。一个个闷着头，没人顾得上说话，只能听到呼呼一阵咀嚼吞咽声，倾刻间，十几个包子便下了肚。吃完，就赶紧再去拿第二次。筐子里的包子再多，到最后也是一个不剩。我那时在班里吃的算最少的。一顿能吃十一、二个。我身边的刘运土看着秀秀气气的，也能来它个十三、四个，其他那些壮实的，二十几个也不见得够。我们班的排头兵程铁牛，长得又黑又粗，虎背熊腰，个子接近一米九，我都不愿意在他身边站，怕把自己比没了!。程铁牛的饭量之大 可以用“惊人”二字来形容。据他自己说，在家长这么大，能拿的出手的，稍微像样点儿的饭 ，还没怎么正儿八经的吃饱过。有一年过节，他娘把一直没舍得吃的几斤白面，全都擀了面条，八印大锅，煮了满满一大锅。煮好后，专门用了一个大面盆先给他盛了满满一盆。说：“儿啊，今儿娘豁上了，紧你吃，一定管饱你。”程铁牛一听，来劲儿了，操起一个大海碗，盛了满满一碗，找了个墙旮旯，往地上一蹲， 噗噗拉拉，呼呼哧哧，一会儿一碗一会儿一碗，只吃的满头大汗，大喊过瘾。不大功夫，一大盆面条就见底了。然后端起大盆，把最后一点汤，也一骨脑倒进了嘴里。娘问他：“儿啊，咋样，饱了没？”程铁牛叭嗒吧嗒了一下嘴，嘿嘿一笑说：“还能再来一碗！”娘赶紧再去看大锅里，可已经晚了，八印大锅里连汤也刮了个精光。你想，家里轻易不吃顿细粮，偶尔遇上一次，谁肯亏欠？都是可着劲儿造。估计再有半锅，也能造完。他娘见此情景，不禁长叹一声：“儿哎，都怨爹娘没本事啊！”但程铁牛一入新兵连，可真如鱼得水了。无论是玉米饼子也好，粗大米也好，到他嘴里“吧嗒吧嗒”那个香甜劲儿啊！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有时候菜不够了，对他来说也无所谓，有玉米饼子、大米干饭就已经足够了。饼子几口一个，大米扒拉几下就是一碗，每顿饭，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能吃几个饼子几碗大米。吃饱后，拍着肚子，心满意足地感叹道：“部队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程铁牛吃饭一人能顶几个。可干起活来，更是毫不含糊，几个人也顶不住他一个。一次连里让我们班挖几个大土坑。班长让我们两人一组，一个组负责挖一个。我和刘运土分在一组。程铁牛和另外一个战士分在一组。班长一声命令：“开始。”只见程铁牛头一低，手里的铁锹像安上了发动机一样，飞速地上下摆动，一大锹一大锹的土块飞向两边。干了几下，他突然停下来对另外一个战士说：“你去支援别的组吧，你在我身边我放不开手脚，怕手里的铁锹伤着你。”把那个战士支走后，他头一闷，铁锹耍的更猛了。
说实话，我干活确实不行。挖不了几锹，腰酸背痛胳膊软，就得直起腰来喘喘气儿歇歇劲儿。刘运土倒是很有韧劲，一直不停地干，不肯歇一会儿，脸上汗水和着泥土，弄成了一个小花脸。但他毕竟身子骨单薄，待我们挖到胸部深时，再看旁边的程铁牛，已经看不到他的头顶了，只能看到一锹锹的土块从坑里往外飞。很快，他的土坑便挖成了，全班第一名。他从坑里爬上来，看我俩还没干完。就一下跳进我们的坑里，要帮我们挖。刘运土一看，赶紧制止程铁牛说：“你一个人干了俩人的活，怎能让你再帮我们？你快上去歇一会儿吧，太累了。”程铁牛脖子一梗，不屑一顾地说：“嗨，这点小活儿也能累着俺？说实话，俺在老家出力惯了，来到这部队天天好吃好喝的，可就是没啥力气活儿可干，可把俺憋坏了，今天总算能活动活动一下筋骨了，恁就让俺过一会儿瘾吧！恁都上去，俺手里的铁锹可没长眼，抡到谁身上可不是玩儿的。”说罢，连推带搡，把我俩都赶到了坑上面，剩他一人在坑里，只见他朝手心吐了一口唾沫，抡起铁锹就是一阵翻飞，只见土块呼呼地往坑外飞个不停。看着在他手上飞舞的铁锹，我暗想，这要是一把大刀，打起仗来，有一个班的敌人在他面前也不够他收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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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恺、男、现年64岁、河南安阳人、大专学历。退休前为机关公务员，从事文字、管理等工作。早年在部队时，曾为连队宣传队编写多篇相声、快板、山东快书等。并参加部队文艺汇演获得好评。复员到地方后，在报纸、电台、电视台发表数十篇通讯报道及幽默短文。《回忆知青生活二三事》被中国好文章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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