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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鸡毛信(1-5) / 汪河(河南)|| 张恨水文学金写手奖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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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卷·2022·总第九期

(网纸同步)

原创·精品

金秋卷


□ 美刊佳作 □


 鸡毛信(1-5)

(散文

 




文/ 汪河(河南)

温馨提示:本文内容, 包括人名和地名,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96941 号晚上。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天黑得让锅底也为之嫉妒;还是一个春寒料峭,风雨凄凄的夜晚,前几天还是鲜花盛开的桃树,此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把它引以为傲的桃花盛装卸落满地。发芽较晚的楝树椿树槐树,违心地摇摆着着光秃秃的树枝,在细雨中随风起舞,为寒冷助兴。

前几天还是春意盎然春风拂面的天气,不想今天冷成这个样子。

外公说,这是倒春寒。

外公家位于南阳盆地东部一个极其普通的乡村,住房在村西头,是一间破草屋。此时屋子里亮着一盏油灯,风从门缝钻进来,把豆儿大的光亮,折腾得摇曳不定。

破草屋里三个人,我和外爷外婆。外婆坐在床头油灯下纳鞋底;我和外公睡在地铺上,听他讲故事。

外公讲的故事是《雷公子投亲》。说的是一位姓雷书生,其父为官时与同僚定下儿女亲事,因家庭突遇变故,女方家长毁约。但是小姐初心不变,资助雷公子进京赶考。最后结局是,雷公子考中状元,锦衣回乡。

外公生于辛亥革命那年,读过私塾,后考取唐河县城新民小学,再后负笈南阳。外公初级师范毕业,在当年是个了不起的学历。

外公讲故事爱掉书袋子。他时不时蹦出一句文言或冷僻字句,然后给我详解。例如,讲到雷公子遇难,强盗威胁说如若不然,顷刻间便叫尔等化为齑粉这句话,他会引经据典旁征博引,逐字解释。外公偶尔还会说一句戏文,例如此乃公子的书童也!

外公这种讲法,把故事情节人为地扩展拉长。去年暑假我在这里时他开始讲这个故事,到我离开还没有讲完。这次我来,又听他接着讲。

外婆坐在床上纳鞋底,不时发声纠正外公故事中的谬误。外婆说,你外爷讲的故事,是好几个故事编排在一起。人家戏里的雷公子只有一次遇难,他讲的雷公子咋会在一个地方转来转去,遇难五六次呢?咋,他不进京赶考了?

外婆又说,像你外爷这种讲法,等到你这次走,还讲不完。

我很快就要离开外公家。前天接妈妈来信,说我学校复课闹革命,让我下周回去。外婆这几天加忙,给我赶做一双布鞋。

外公讲到雷公子危难时刻,突然冒出一句欲知雷公子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是外爷讲故事的老套路。

我央求说:外爷,你再往下讲一会儿。

外公说:明天再讲。

外婆说:你外爷编排不下去。正好我鞋底也做好。咱们睡觉吧,时间不早了!

外婆说完话就吹灭油灯。

我不再纠缠外公,抬头调整睡姿,准备睡觉,不慎头碰到灶台,发出的声响,我哎吆一声。

外婆吃惊问:咋了,碰着头了?你咋会不小心呢,你来的那天晚上就碰着头。我赶快点灯,看看碰得怎么样。

我揉着头说:不碍事,不用点灯。

外公已经坐起身到我这头,伸手摸我头问:碰在哪里了,让我摸摸。

我敷衍说:就是你摸到的地方。

外公摸摸说:碰得不重,没有起疙瘩。没事,睡吧。

睡下后过了一会儿,外婆突然说:凑机会,你再给支书说说咱们家的房子。

外公了一声。

大家都不再说话。

外公家是地主成分,解放他曾担任国府团总”“联保主任等地方伪职,新中国成立后被判三年刑,服刑期满后留农场当医生。土改时外公被赶出家里的楼房院,政府另给三间草房栖身。后来外婆和小舅离家去农场投靠外公,家里的草房做了生产队的牛屋。文革开始外公即被遣返回乡,暂栖别人家一间破旧草屋。这间草屋很小,放一张床,一个灶台,中间空下的地方,仅够一张地铺。

地铺原本是小舅的床位,我来后他去大队林场住,外公和我共用这个地方。

说心里话,我不喜欢外婆家。因为外公的特殊身份,我在这里成为下等公民。在这里,外公对我多有约束:不能在池塘里钓鱼;不能拿弹弓打鸟;受人欺负不能反击。甚至还不能唱歌,不能大声说话。当然还有这简陋逼仄的居住条件,可恶的灶台。

我揉着额头,很快就睡着。

不知道过多久,我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

外面咋了?我爬起身问外公。

外公早已经醒来,坐在地铺的另一头低声说:你不要说话!

我们噤声倾听,声音是从村大队部那边发来的,是人们的欢呼声,夹杂着残差不齐的锣鼓声,声音越来越大。

突然,听到脚步声朝这边走来,经过门口朝对面房东家走去。

片刻工夫,有人朝草屋走来,敲门直呼外公小名:老九。

是房东的声音。房东比外公高一辈,我称呼他老三外爷;他儿子群德在县城读初中,文革辍学回乡担任生产小队记工员。

外公应声而起,答应着去开门。

外婆也点亮小油灯。

门外除了房东,还有他的儿子群德。群德说:刚才接到公社革委会通知,连夜庆祝毛主席最新指示发表。

听他这么说,我麻利地从被窝钻出来穿衣裤。

群德又说:公社革委会还说,为了防止阶级敌人破坏,所有'分子在家老实待着,不得出门。

群德手指我又说:娃儿可以去,他家是贫农成分。

外公说:他不要出去了吧,外面黑灯瞎火的。

我刚想表示反对,群德说:公社革委会通知说,贫下中农一个都不能少。

外公不再异议,帮我穿鞋时低声嘱咐道:出去跟着你群德外爷,不要和娃儿们打架啊。

群德接腔说:没事儿,我带着他。庆祝结束就回来。

外面的小雨已经停下,风却很大,也很冷。我抱着双臂,脚踏着花瓣,缩头协肩跟群德外爷朝大队部走去。转弯时我回头看,院子里有一点忽明忽暗的光亮,是群德的老爹在抽旱烟。

去年我在这里过暑假时就知道,房东是大队委派监视外公的责任人。平时夜间外公被人叫去出诊,必须向他报告;遇有重大事情,分子家门口都派有贫下中农值守。

房东是忠厚之人,平时对外公以礼相待。外公在大队诊所当医生,平时房东家人头痛发热小灾小病,外公送医送药分文不取。


大队部院子里站满了人,老洋槐树的树杈上,挂着一盏耀眼汽灯。汽灯嘶嘶地响着,把院子照得亮堂堂的。

大队支书在讲话,他一口本地普通话,唾沫星子飞溅,挥舞着拳头,讲得慷慨激昂。

支书也是大队革委会主任,老百姓仍然称呼他支书。听村里的人说,四清那年,支书当兵转业到公社机耕站。原大队支书因为四不清问题下台,他回来担任大队书记。支书与村民不同,他经常戴一顶军帽,一件四个兜的半旧军上衣斜披在肩;支书常常绷着脸,不大跟人说话;支书偶尔去卫生室,大家起身相迎问候寒暄,他从不应答,直接对外公说:老九,给我拿一包人丹,或者说公社卫生院给你们发药没有,咳嗽糖浆给我留住。还有,支书的脸很白,甚至比城里人还白。

此时,支书的脸在汽灯照射下,显得更白。

我一到会场就忘记外公嘱咐,和一群小孩子搅在一起,打闹不休。

支书讲话结束,开始游行,锣鼓家伙敲响,还伴有喇叭唢呐吹奏。民兵营长,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壮汉,手拿一只纸糊喇叭,大声喊叫各个生产小队来人点燃火把。所谓的火把,是从生产队场里拿来的桃黍杆、芝麻秆之类的硬柴,点燃后被人手举着照路。游行路线,则是在本大队辖区的几个自然村走一圈。

小孩子最喜欢这种活动,我们立刻放弃打闹,参与其中。

民兵营长带领大家呼口号,他一开始就出现失误。

他领呼:热烈欢呼毛主席一个人有动脉静脉。

游行的众人跟着齐呼:热烈欢呼毛主席一个人有动脉静脉。

民兵营长又呼叫道:“……的最新指示发表!

游行群众不知其所以然,参差不齐地跟喊:……最新……指示发表。

支书气恼地朝民兵营长骂道:滚你大那个蛋,你是怎么搞的!又说:群德,你来领喊。

群德婉拒:我嗓子痛,营长声音大,还是叫他领喊吧。

支书无奈,民兵营长就继续领呼口号。

游行结束,我独自一个人回家,外公和房东站在院子里抽旱烟。见我回来,外公就问:你回来了,你群德外爷呢?

我回答说:走到朱园村,支书和大队支书民兵营长叫他留下。

房东低声说:朱园七队队长肯定要留他们吃夜饭。

我和外公进屋后脱衣睡下,外婆还没有睡着,问我外面发生什么事情。

我说,是庆祝毛主席最新指示发表。

外婆问,今黑儿,毛主席又说啥了?

支书讲话时我只顾着和小伙伴们打闹,游行时又忙着添柴炽薪挥舞火把,哪里记得。只得吞吞吐吐说:毛主席说,说人有动脉静脉……”

外公不解地问:毛主席咋会说起人体血管呢?

我立刻想起来:对呀,毛主席说,通过心脏进行血液循环。

哎呀,毛主席这样说,是不是你们医生重要了?外婆高兴对外公说。

不一定吧,现在咱国家这么多的事情,估计还轮不到我们当医生的。外公不确定说。

我开始说起支书不满意民兵营长领呼口号,让群德领呼,他拒绝这件事情。

外公说:你群德外爷是聪明人,不得罪民兵营长。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群德揉着发红的眼睛来家喊外公,两人站在院子里说话。

群德掏出一张红色油印纸,拿给外公看,两人讨论动脉静脉和血液循环的问题。群德说,伟大领袖是用血液循环,说整党建党的事情。文化大革命打倒恁当官的,朝中不可无人,得把造反派吸纳进来。

外公恭维说:群德,还是你年轻人头脑清楚。群德笑说:我哪知道这么多呀!是昨晚吃夜饭时,支书召集我们几个回乡知青给我们说的。他布置我们按照这个意思写学习心得,写好后送交公社革委会。

我凑到跟前,群德把手里的油印纸给我看,上面是毛主席的最新指示:一个人有动脉静脉,通过心脏进行血液循环。还要通过肺部进行呼吸,呼出二氧化碳,吸进新鲜氧气,这就是吐故纳新。一个无产阶级的党,也要吐故纳新。才能朝气蓬勃。

多年后我才知道,1969年四月一号,党的九大在北京秘密召开,这段话是伟大领袖在开幕式上讲话时说的。

四月一日,是愚人节。现在想,真是诡异得巧合;巧合得诡异。

吃中午饭的时候,群德收集写好的文章交大队,支书派信使送到公社革委会。

当时大队有一架电话机,都是大队干部使用。村子里每家安有广播盒子,但是电话和广播是同一根线,电话里说的事情,广播盒子里能够听到。

所以有规定,分子家不能有广播盒子。

当然打电话也受影响。拿起听筒听到的是大海航行靠舵手,或是样板戏,根本听不清楚对方说些什么。双方声嘶力竭地对喊,犹如泼妇骂阵。大队需要向上级报告个什么,或与其他村子联系,如果打电话说不清楚,就需要信使。

因为支书家就在外公这个小队,大队革委会公文送达,大都由本小队的分子担任信使。

外公所在生产队仅有两家分子,是外公家和华哥家。华哥跟我同辈,大我十岁。听他说,解放前他家有四五十亩地,因为没人耕种全部租出去,土改那年被定为地主成分。做信使比淘井、池塘清淤、学校厕所淘粪这一类公差脏活要舒适,还可以跑很远去公社,甚至更远去县城逛街。

我外公年岁大,又是医生,小舅舅在大队林场开柴油机不在家。华哥就独揽信使一职。

咱中国自古就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说。华哥读书不多,小学肄业而已。但华哥作为信使经常在外面走行,见多识广。赊店街山陕会馆门口石狮和浮雕作为四旧被砸,兴隆街小庙神像被毁,还有渡口船资涨价一分钱等消息,都是华哥先告诉大家的。


午饭后,华哥携带大队革委会文件出发;群德跟大家上地干活;外公去大队卫生室给人看病;外婆我俩跟随队里的人下地干活。

劳力们从村头一个名叫西湖的长坑里挑水,我和外婆等众妇幼拿水瓢给棉花苗浇水。

这项工作开始不久即停,原因简单:下雨。

外婆我俩回家后雨停。

外婆高兴说:老天爷让咱们歇歇呢!晚上我给你摊煎饼吃。

外婆擅长摊煎饼,她用鸡蛋,白面加绿豆面和葱花摊出来的煎饼,味美极了!外公回乡后,在外工作的三位舅舅约定,每人每年出钱若干资助外公。他们把钱寄给我妈妈,再由我带去,这就是我到外公家的原因。有外源接济,外公家有钱购买小麦香油鸡蛋等奢侈品,家里的生活优于其他人。

天快黑时,外公从大队卫生所回来,他进门就皱眉头埋怨:我老远就闻见香味,晚上吃煎饼,会被人家说呢!

外公因为分子身份,忌讳露富。

外婆指着在灶门烧火的我说:他快走了。

外公一声,把医疗箱子放在床头,脱下外衣,然后摸出旱烟,装烟叶走到灶前抽一根燃薪点着,对外婆说:你给我炒个鸡蛋。

外婆绷着脸说:这你就不怕香气飘到外面,让人家闻见了?

我央求外婆:外婆,你给他炒吧。

外婆这才笑说:剩下的四个鸡蛋都摊到煎饼里了,明天我去供销社买。

外公是天戒,自小不吃肉,鸡蛋是他最爱。大队革委会限制群众养鸡数目,外婆养的四只母鸡不怎么生蛋。供销社收购鸡蛋,村民把自家的鸡蛋拿去换盐,外婆拿钱购买。

外公又说:你摊煎饼别放太多绿豆面,我这几天肚子胀。

外婆拿勺子搅动着碗里的面糊说:哎呀,你说晚了。面糊已经搅上了。你肚子不好,就少吃点吧。


阴雨天的夜来得很快,吃饭时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外公不让点灯 —— 乡下人没规矩,求医者常悄无声息地突然推门。他们看见我们吃鸡蛋煎饼,会出去宣扬。

我喜欢吃外婆自制的豆豉,它有种特殊的香味,卷进煎饼吃,其味无穷。吃饭不点灯的后果是豆豉摊不均匀。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豆豉的热爱,用加大摄入量来弥补,甚至把最后一张煎饼放在已告罄的菜碗里擦一遍食之。

这顿晚饭吃得愉快。

这种愉快在晚饭后继续,外公摊开地铺,我俩坐在上面,接着昨天的故事开讲。外婆坐在床上,在油灯下为我的布鞋上底子。

外公又讲到且听下回分解时,外婆的鞋子也做好。她把鞋子递给我说:你穿上试试。

我穿上新鞋子,在地铺上蹦跳说:紧!

外婆说:你穿上撑撑,在地上踩踩就合脚了。

这时候,房门突然被人狠狠地推了一下,发出痛苦的咯吱声音,紧接着有人在外面叫嚷:老九,你点灯上门,在屋里干啥哩?

外公连忙起身开门,外面人说:老九,支书喊你去哩。

外公答应一声,返回去拿药箱。

外面的人说:不要拿药箱子,不是看病。

外公放下药箱,又拿外套,外面的人不耐烦说:穿啥外衣呢,你回来再穿不迟。

外公走后,外婆惊恐说:不是去看病,能会是做啥?

我安慰外婆:外衣都不叫穿,说回来再穿不迟,说明我外爷会很快回来的。

外婆仍然不放心,小声嘀咕说:他除了会看病,去会干啥?

外婆这么一说,我也担心起来,会不会庆祝最新指示发表,又要开什么会,把外公提溜出去作道具呢?

我就说:要不跟我小舅说一声。

外婆立刻同意:你去告诉你华哥,让他去大队林场找你小舅。

华哥家就在我们房后,我摸黑跑到华哥家敲门。

华哥的妈妈,我应该叫她七妗。她打开门,听我说明来意。七妗说:你华哥还没有回来呢。今个儿黑下,有人从公社回来捎信,说你华哥去县里送信。

原来华哥去公社送信,又被公社革委会挪用。

我回屋告诉外婆,自告奋勇说:我去林场找我小舅!

外婆断然拒绝:不行,天恁黑,还要过河。

我胸中突然涌出义无反顾的勇气,说:没事!

外婆却又说:东门儿的狗……”

听外婆说东门儿的狗,我勇气顿消。村东民兵营长养有两条恶狗,是母子俩。它俩狗眼看人低,专门欺负老人和小孩子。小舅带我从那里走过,它搭蒙眼蜷卧路边,连个屁都不放。外婆我俩从那里走,狗儿子就会朝我们狂吠不止。那只狗妈妈更是可恶,它窜到我们面前,龇牙咧嘴地低声咆哮。

它们虽然没有伤着过我,但是它们的恶行令我畏惧。我这次来,没有独自去大队林场小舅工作的地方,就是害怕从东门路过。

外婆犹豫说:要不,你去村头喊你元凌舅。

元凌是舅舅的本家兄弟。

就在外婆纠结之际,外公回来了!

与外婆担惊受怕相反,外公则是一脸兴奋。他低声说:支书派我送信哩,是很重要的信呀!

说完,外公把手里的一封信拿给我们看。

外公背对油灯,黑暗中我看不清楚信封上写的什么,只是看到它被一根绳子缠绕,绳子和信封之间夹着三根鸡毛!

啊,鸡毛信耶!我惊呼。

你咋呼啥哩,轻声点!外公低声斥责。

我伸手去拿信:外爷,让我看看是往哪儿送的。

外公推开我手说:没有收信人的姓名和地址。

没有,你咋送?

外公手指捣着自己的头说:记在这里了!

外婆问:去哪里送信?

张岗。

我知道张岗村,距离外公家约八里,去年暑假期间外婆带我去那里走亲戚。令我好笑是那家老太太和我外婆年纪相仿,却是外婆的外甥女,撵着外婆叫小姨,小姨。还有,村头有很多柿树,果实累累。我曾经摘下一个试吃,很涩。

我连忙说:我也去!

外公忙着在他药箱子里找手电,用戏文回答:吾正有此意也。

我立刻从地铺上爬起,穿衣裤,登上鞋子,跑到门外。

外公摸到手电,慢腾腾地更换电池。

我站在门口,急不可待,连声催促道:外爷,快走哇!

外公终于换好电池,走出房门。

外婆下床关门,对我们说:你们快去快回啊!

外公笑说:要是我们跟华一样,再被人家差到县里送信,今黑就不回来了!明早在山陕庙门口喝油茶。

外婆也笑说:你想得美吧!

外公出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给房东请假。他轻敲房东家门,低声说:三叔,你睡着了吗?我跟你说一声,支书叫我出去送信呢!

房东披衣开门,疑惑问:这都啥时候了,外面黑灯瞎火哩,咋会叫你去送信。华呢?

是鸡毛信,支书说……”外公声音更小了,小的我听不见。

最后房东跟着外公出来,关切叮嘱:老九,你年纪大腿脚不便,眼又不好,路上走慢点。

外公回答:没有事,我叫娃儿跟我做伴。

房东这才看见我,他走近叮嘱:娃儿,你路上不要走得太快,招呼着你外爷……”

我答应着,人已经跑出去好远。

我站在华哥家门口等外公走过来,自作聪明说:要不是华哥去县里送信,轮不到我们。

外公不屑说:他在家也不会让他去。支书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信件。

我要求说:让我拿着信吧?

外公把手电筒递给我说:你拿手电,我拿信。

村口是元凌舅家,他家的广播盒子里正在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黑暗中,传来元凌的声音:谁呀?

外公回应:我,你九叔。

啊,九叔呀!咋这个时候出去,出诊吗?元凌迎上来问。

不是,是去……”我抢答。

外公立刻伸手堵我嘴,回答:嗯!

接着问:元凌,刚才天气预报咋说,今黑个儿有雨吗?

公社广播站晚九点以后播报天气,最后用大海航行靠舵手歌曲,结束当天播音。

元凌回答:天气预报说,今个儿黑下没有雨,明天有雨。这下好了,明天不下地,歇歇。

清明前总会下几天雨。唐诗说'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嘛!外公开始掉书袋子。

元凌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元凌没有上过学,外公对他掉书袋子,有如东风射马耳。

九叔,停下吸袋烟再走。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元凌老婆说话。

不了。外公回答着,带着我快步走。

我们走到西湖长坑边,还听见元凌老婆说:看咱九叔慌得,肯定是个急症候。

外公回头朝村子看看,低声对我说:不要跟人说我们送信,到张岗村遇人问起,你不要抢着说话,我来说话。

一声。

我意识到这封鸡毛信的重要性。我还感觉到,外公很看重这次当信使的机会,并为有这样的机会兴奋不已。外婆曾经告诉我,外公回乡后一直小心翼翼地做人,尽职尽责当好医生,从来不乱说话。外公的生存策略已经见到成效,生产队把他当社员对待,按照全劳动力记工分,菜园分菜夏秋分食年终结算等方面,和大家一样。在领袖发表最新指示这样重要时期,支书让他送这么重要的鸡毛信,足见他在支书心里的分量 —— 支书没有把他当分子看待。


天很黑,周围也很静,就连西湖大水坑边住的蛤蟆们也都睡着,偶尔一两只梦中发癔症,低叫两声即停。

冷飕飕的夜风吹到身上,阵阵寒意。

外公走路的脚步很大,我紧跟在他身后,不时打开手电照路。

外公阻止说:大队卫生所一个月只发四节电池,你不要浪费电,我能看清路面。

我关闭手电,过不多久我又忍不住打开,朝四下乱照。我特别喜欢拿手电朝天上照,看手电的一束光柱射向天空。

外公忍无可忍,他停下脚步说:把手电给我。

我讨价说:我拿鸡毛信。

令我意外的是,外公立刻同意。他到我跟前,把手里的鸡毛信放进我棉衣内口袋,把扣子仔细扣好。为来外公家送钱,妈妈在我棉衣里面做了一个口袋,配有扣子。此处放置鸡毛信,甚为合适。

外公收拾停当,拍拍我前胸叮嘱:你走路用手捂住这个地方,可不能掉了!

我遵嘱,手捂胸口,心里对手电筒换鸡毛信这项交易甚为满意。

我看到外公在前面甩手急行的步伐,突然明白外公也满意这个交易。外公的老式对襟棉衣没有口袋,棉衣外面是一件破旧中山装,口袋没有扣子,装鸡毛信有遗失可能。他手拿鸡毛信行走,肯定不方便。

我想起信封上的三根鸡毛,不解地问:外爷,为什么要在信上插鸡毛?

啊,你问鸡毛信呀。

听我讨教,外公立刻来了兴趣,详解说:古时候,国家遇有战事,需要上传下达的紧急书信,就插上鸟儿的羽毛,称之为羽檄。檄,文书也。羽檄即表示文书的传递应如鸟疾飞般的迅速。李白诗云'羽檄如流星,虎符合专城,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外公又开始掉书袋子了。

羽檄是插鸟儿羽毛的文书,不是鸡毛呀。我挑刺说。

是啊。以后民间也搬用此法。鸟毛不好找,家里有的是鸡,需用时抓只鸡,拔下几根便成。以后,羽檄就是鸡毛信了!

啊!我明白了。

老爸送我的十岁生日礼物是小人书《鸡毛信》,我都把它翻烂了,书中内容都能背下来;电影《鸡毛信》,我也看过好几遍。我过去一直认为鸡毛信是咱八路军的专用通讯方式呢,听外公这么一说,方知其历史源远流长。

抗日故事《鸡毛信》里的儿童团长海娃,是我儿时英雄情结中的崇拜对象。

我开始幻想着自己就是儿童团团长,受命给八路军张连长送鸡毛信。武工队队长把鸡毛信塞我手里,又给我一颗手榴弹,叮嘱我遇到紧急情况时,宁肯牺牲也不能让敌人得到鸡毛信。

鸡毛信还分为急、特急,十万火急,分别插一、二、三根鸡毛,咱们今天晚上送的,是插三根的鸡毛信。外公突然说话,打断我的幻想。

我问道:那么,咱们今晚上送的就是十万火急的信件了?

外公一声,不再说话。

我突然感到好笑——支书写完信,伸手在鸡窝里摸一只鸡,从它身上拔下几根鸡毛绑在信封上。外公你拿着鸡毛当令箭吗?十万火急又能怎么?不是还得你我两人步行去送吗。

我快步跟着外公,边走边说:外爷,我以前还以为鸡毛信是咱八路军专用联络方法呢。

外公呵呵两声,不再说话。

我没话找话问:外爷,我听村里的人说,当年老日来过咱们这里?

嗯哼。外公不置可否。

到底来过木有?我追问。

嗯,来过。

啥时候来的?

抗战胜利那年春天。

外公,日本人来的时候,你在做啥?

我跟着咱国部队抗日,我管运送物资。外公简短说。

什么咱国部队?外公不说我也明白,国民党的团总,当然是给国民党部队运送物资了。

外公对他解放前的经历讳莫如深。平时大家聊天,如果有人说起,他即闭口不语;如果对方继续说,他就快闪。

外公也从来不对我讲他的过去经历。今晚他说跟国军打老日,已是破例。

外公继续走路,我紧跟其后。我记着他的叮嘱,手不离前胸,唯恐鸡毛信丢失。海娃就把鸡毛信搞丢过。他原本已经逃出敌人魔掌,返回寻找,又被敌人逮着。

想到海娃,我又回到儿童团长角色中,我不无忧虑地想:如果是我为八路军送鸡毛信,我把它藏在哪里?人家海娃是羊倌,他把鸡毛信藏在绵羊尾巴下。我棉衣内口袋里的鸡毛信,伸手就可以摸到,是不能藏那里。要不,我把信藏裤裆里?但是我下身仅穿一条棉裤,没有地方夹带呀!我总不能夹屁股沟里吧?何况鸡毛信太大,屁股沟夹不下呀!

我得有个同伙或者道具,让我藏匿鸡毛信。

我首先想到外公,又立刻否定,他是分子;反派人物。道不同不相谋,我一个八路军的儿童团团长,咋能跟国民党团总一块儿送鸡毛信呢?

我也像海娃那样,赶一群羊,把鸡毛信藏在绵羊的尾巴下面?不行啊,我不会放羊。我挑逗生产队里的老绵羊被它羝倒,我怕绵羊;换成山羊也不行,它身上没有藏鸡毛信的地方。另外,羊不是夜行动物,它白天吃草,晚上要睡觉。平时听故事看文学作品,我从来没有人赶一群羊夜行的情节。

要不我骑马?

骑一匹高头大马给八路军送信,肯定拉风,却不现实。兴许八路军的营长还没有马呢,我骑马去给张连长送信,那还不把人家眼气死?(而且我从没有骑过马,我只是骑过猪骑过狗)

上述问题还没有解决,其他问题接踵而来。武工队队长还给我一颗手榴弹呢,这玩意儿比鸡毛信还扎眼!我总不能拎手里招摇过市吧?还有,遇到敌人跑不脱时,我是不是该拉响手榴弹?如果我挂了,敌人得到鸡毛信,我不但没有完成任务,还泄露我军机密。真要是这样子,我算是白死㞗了。

我应该拉响手榴弹前,把鸡毛信吃进肚里。

把鸡毛信吃进肚里也是个问题,我记得鸡毛信的信封是牛皮纸,那玩意根本咬不动,信瓤呢,不会也是这样的纸吧?这东西咽不进肚卡喉咙眼里,会被人家掐着脖子抠出来。还有,我拉响手榴弹时,应该有个鬼子在我身边,我临死拉个垫背的;最好是个小队长之类的老鬼子,不,中队长……

在前面疾步行走的外公突然放慢脚步,再一次打了断我的胡思乱想。他打开手电朝路边地里说:这块地名叫打金洞。

手电亮了一下立即熄灭,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但是我知道,打金洞是一块兔子不拉屎的岗坡地。听村里人讲,强盗曾在此埋藏宝物,故称之为打金洞。这块地里布满礓石,只长桃黍和红薯,不适宜种其他庄稼。前不久我随村子小孩子们拾柴火来过此地。

当年国民政府组织抗日。那时候是谁家有地谁就当官。我为了筹钱购买枪支弹药,还得管手下吃喝,把家里的地卖了不少。

外公一边走路,一边挥手指着道路两旁说:老日投降后,我赎回卖出去的地,捎带把打金洞周边这一片十几亩地都买下来。

这破地!我们拾柴火,在这里捡的桃黍根,比村边地里小得多我不屑说。

外公呵呵笑说:是赖地。我去赊店街走到岗上,总想在这里有一块自己的土地,路过时看着绿油油的庄稼,心里高兴。所以就买下来。

接着又不无后悔说:买岔了,岗顶上旱,赖地不长庄稼,咱也没有落下什么。土改都分给人家。

过了打金洞,开始下坡。外公说,岗坡下有一条小河,河对岸有一个村子。

黑暗里看不见河水,只听河水哗哗流动声音,更看不见河对岸的村子,偶尔几声狗叫和婴儿啼哭声,证明确有村子存在。

外公说:咱家在这儿也有块地,租给这庄上的人种。有年,也是春上这个时候,我骑马路过这儿,下河洗脸时马儿吃地里的麦苗。这村里人看见,拎着禾叉骂骂咧咧地淌河过来。跟随我的马弁贺怀远;你应该叫他四外爷。你怀远四外爷拎起步枪,噼里啪啦地拉枪栓上子弹骂道:'团总的马吃自家地里的庄稼,碍你们㞗事!那庄的人们这才认清是我,说'啊,是九哥呀,怪我们眼拙没有认出来。走,上屋喝茶

你去喝茶没有?

喝啥茶呀,人家是客气话,何必当真。

后来那块地呢?

我手下有二十多人得吃饭,政府除了委任状,啥都不发,得自己置买。我把地抵押给种地人,换成粮食。这块地靠河边,旱涝保收。老日投降后也没有赎回来。不过买地的人家也没有快活几天,很快就是土改,他家也是地主。呵呵!

我突然发现,外公今天愿意给我讲过去的事情,平时他除了给我讲胡编乱造的故事,绝不提他以前经历。

既然外公愿意说,我就继续问:外爷,你跟老日打过仗吗?

没有。外公回答。

外公说完立刻补充:国军长官说,我们民团运送物资,也是抗日。

你见过老日没有?

我见过老日的人头。泌阳那边民团逮着一个老日,他们把老日的头砍下来,盛放在木斗里,用石灰裹着送到叶县国军那里请功。

你没有见过活蹦乱跳的老日?

老日投降,他们被解除武装遣送回国,从唐河县城路过时,我看见过。

原来外公连个正儿八经的日本兵也没有见过!

我听村里人说过,当年老日去过外公家村子两次,最后一次住在外公家里。老日把外公家养的五只鹅全杀了,把蜂巢烧了,临走把大便屙在饭锅里和粮食上面。

看外公这团总当得多窝囊,卖地筹款购买枪械组织民团,为的是抗日保家卫国。老日来了,把屎屙到自家的饭锅里,欺负到头上,他却不在家!怪不得抗战打恁些年,这都是国民党蒋介石积极反共消极抗日,出工不出力给耽误的。

这个话题令我索然无味。

我转换话题:外爷,你们民团送信吗?

送啊,咋不送呢!部队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大都是民团送信!

跟咱们送的鸡毛信一样吧?我手拍胸口问。

外公呵呵两声,不做回答。

信封上面也插三根鸡毛?我又问。

外公再次呵呵,过后片刻才说:支书的鸡毛信,咋能跟部队的信函比呢。

我不解地问:咋不能比?

部队的信封很大,是用厚牛皮纸做的,封口盖关防大印,有的还盖长官私章,甚至还有蜡封呢。我还见过老日的信封,那是在唐河开会时,部队长官拿给我们看,说让我们见识一下,别叫遇到时不知道放跑奸细。老日的信封,细长,也有蜡封。

啥是蜡封?

就是把蜡烧软,让蜡汁封在书信封口上,在上面盖章,防备在送信途中被歹人偷看。

有人偷看鸡毛信?我不相信问。

咋会没有呢?万一送信人路上好奇打开看看呢。也或许送信人被敌人逮着,看到信里机密,做好防备,再对送信人威胁利诱,把信送出去,那损失可就大了!除了蜡封,为防止泄密,还有在信封口上做暗记,收信人事先知道暗记。如果暗记被动过,就会心生警惕。

啊!外公的这番话令我脑洞大开,原来机密文件不一定都是鸡毛信,其中还有许多招数呢!

当年咱国部队在泌阳一带驻防,让饶亮民团派人往叶县送信。送信那人把蜡封弄掉,被人问起,他难圆其说,被人家打一顿关押起来,叫咱这边作保领人。为这个事儿,唐河县政府特意告诉大家送信都要小心。

外公说完问:咱们的鸡毛信没有事吧?

一声,拍打胸脯说:没有事儿,我一直拿手捂着呢!

听外公说过去有人把信封弄坏就要挨打,我下意识地松开手,唯恐鸡毛被我用力过度弄断。


我很快就失去和外公说话的兴趣,我走累了!

我口渴,晚饭的豆豉除了香,就是咸,可谓咸香。

除了口渴;我还脚痛。走时匆忙,我顺手穿上新鞋。新鞋挤脚,还硌脚。这些问题开始尚能忍受,逐渐发展到忍无可忍。

外爷,我口渴!

渴了吧?晚上你逮着豆豉吃那么多,不渴才怪呢!一会儿到张岗你七姨家,给你烧鸡蛋茶。

我也知道在荒无人烟之地解决不了口渴问题,只好退而求其次,说第二个问题:我脚痛。

外公打开手电,照看我脚说:你咋会忘记换鞋?也好,后天你回去,再穿它走路,脚就不痛了。

他指着前面说:快了,上去这个岗,下坡就到。

我口渴脚痛说与外公,他提出的解决办法于事无补。我不觉烦恼起来,大叫道:我累死了,走不动!

外公这才重视说:要不咱们停下来歇歇。

外公打开手电,在路边寻得一条长满青草的田埂,他坐下拍拍身后地面说:你坐我背后,咱俩背靠背坐,相互依托歇息。这是当年我跟部队行动时,人家教我的方法。

我真的很累,顾不得田埂上潮湿,跑外公背后坐下。我背靠外公,脱下鞋子,惬意地伸开双腿。

不知什么时候,风停了。天仍然漆黑一团,四周如同被扣进大铁锅里似的,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大地万籁俱寂。偶尔天际尽头一道闪电,瞬间身边的麦田和小路尽收眼底,随后再次陷入黑暗。一会儿,远方传来隆隆雷声。雷声过后,原野上恢复寂静。

我自作聪明说:外爷,是春雷。

外公一声,说:光线比声音跑得快,所以打雷时,你先看见闪电,过后才听到雷声。

外公说的这个科学常识,我在《十万个为什么》上面读过。

我立刻卖弄:声音一秒钟走七百米。你看见闪电,按照闹钟的秒针速度查数,听到雷声停止。用七百米乘以时间,就是闪电距离自己的距离。

这也是我在《十万个为什么》上读到的。

外公又一声,表示他知道。

外爷,你说咱们手电光照到火星上面,那上面的人们看见,会咋想?

外公不吭声。

外公有个特点,你提出的问题他不知道,他就不回答。

我也就知趣地停止问话。

我俩不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靠背坐着。

往常这个时候我已经睡觉,此时睡意逐渐袭来。就在我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路对面地里突然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随即变成吱吱撕咬,还没有等我回过神,就有两只小动物先后跑来,穿过土路钻进我们身边麦地里。

我甚至还能感到它们经过身边带来的风。

我一个激灵,浑身出满鸡皮疙瘩,惊叫:外爷!

外公先我起身打开手电,朝那动物大一声:狗东西!

外公突然起身让我猝不及防,仰面倒地滚下田埂。待我爬起身,看见在手电光柱下,麦田里出现两道如鱼儿游动在水面的浪迹,在向远处快速伸延。也许是外公的大吼声和手电光照惊吓,两个浪迹分道扬镳。

我仍然处在惊恐中,抓紧外公衣襟问:啥东西?

外公异常冷静,他拿手电照着麦田不确切说:也许是野猫抓兔子?随后又否定:也不像是,兔子钻进麦地,野猫就不会再追,现在麦子都及膝深,野猫进去也看不见。

终于,麦田里恢复平静,外公熄灭手电。

我惊魂未定说:会不会是狼?

不会,咱这地方几十年都没有见过狼,獾子倒是有。老日投降那年秋天,我带着你怀远外爷几个人去苗店镇,就遇到一只獾子。它不紧不慢地在沟里走,你怀远外爷从一旁摸过去,藏到一片坟地里,等它走近,一枪把它撂倒。好肥的家伙呀,光是獾子油就炼了一瓦罐。獾子油,是治疗烫伤烧伤的良药。

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南阳公园笼子里獾子模样:黑亮的小眼睛,滚圆的五短身材,无论春夏秋冬,都身着黑白相间的毛外套。它们傻乎乎的样子,一点也不可爱;更有它们身上的气味,臭不可闻。

我说,外爷,我见过獾子,南阳公园里就有。鲁迅小说《故乡》中,闰土在西瓜地里差点逮住的那只,就是獾子。

獾子又分为狗獾和猪獾。外公不接我的话,自顾自说。

我记起公园关押它们的铁笼上挂的牌子是,不禁疑惑地问:咋能够看出来是狗獾和猪獾?

猪獾大,狗獾小。外公毫不犹豫回答。

猪比狗大,这点常识谁都知道。突然,我的问题又来了:狗獾妈妈带它儿子出门,人们不会看成一只猪獾和一只狗獾吧?

外公不再理我,这是他的一贯招数。他给我讲的故事如有漏洞,我就要诘问。再加上外婆在一旁助战,外公败落,就不再理我。

本期责任编辑: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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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采


河南作家/诗人:汪河




作者简介

王贺伟,笔名汪河,河南镇平人,蒙古族,职业医生曾任河南省第九、十、十一届人大代表。
喜欢读书,退休后痴迷文学创作,时有作品发表。
属于一介不入流之文学爱好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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