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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为大队买化肥 / 王恺(河南)|| 张恨水文学金写手奖大赛

大型文学季刊《当代文学家》火热征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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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卷·2022·总第九期

(网纸同步)

原创·精品

金秋卷


□ 美刊佳作 □

为大队买化肥

短篇小说

 






文/ 王恺(河南)

(一)

1977年春天的一个傍晚,在地里劳作一下午的我,收工后,踏着夕阳流淌的如血光影,漫步走回村里。

当我走到村南的小三叉路口时,忽然看到村支书三老包朝我大步走来。三老包在他们几个兄弟之间排行老三,因自小面目奇黑,如同老包,村里人便都叫他三老包。只见他老远就跟我招手说:等一下,我找你有事。我赶紧停住,急问:啥事?他几步走到我面前,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着,狠劲抽了一口,眉头紧皱着说:自打立春以后,我就经常在咱村的麦地里转悠,可是咱这麦苗长势很不理想啊!照这样下去,非严重减产不可!唉——还是肥料跟不上啊!去年播种时底肥就不行,年后又上的全是草肥。光靠这些还不行啊!没劲儿,顶不上去。我跟村干部,跟一些种田能手,商量了多次,认为目前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赶快上化肥。只要有化肥供上,这苗催起来问题不大。可化肥现在缺啊!我往县化肥厂问了,说要按计划往下面分配,有指标才能买。没指标,有县委书记或县革委主任的批条也行。我往县里公社里不知跑了多少次了,能找的门路都找了,能托的关系也托了,跟领导也多次反映。可人家光说好好好,行行行。只听打雷,不见下雨。找的多了还烦。看来还是三叔我能力不行,人微言轻,实在是推不动了,只好找你,想让你亲自出马……”

什么?让我出马?!我大吃一惊。没等支书说完,我就赶紧截住了他的话茬儿,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说:别别别,千万别,我可没这个本事,我在县城两眼一抹黑,一人不认,绝对弄不成!支书说:你先别急,让我把话说完行不?我是说想让你去市里一趟,找找你爸,让他在地区大化肥厂想法给弄点尿素。那玩意你别说,来劲的很,比咱县生产的氨水强八辈子去了!如果咱能弄上,撒到田里,那今年咱的小麦不高产都难。听着支书说,确实很诱人。可我还是摇头说:不好办啊!我爸在地委只是一个小小的科长,上面有主任、书记,人家谁听他的?没有金刚钻,揽不了这瓷器活啊!支书说:别看你爸官不大,可是名气大啊!位置重要啊!他这个地委新闻科长,可是咱全地区顶呱呱一支笔啊!国家级各大报纸经常有他的大块头文章登载,那写的可叫一个好哇!太有水平了!每次看到了我都要剪下来收藏,闲了就读,读一次就提高一次,内心崇拜的不行。你爸走哪儿,住几天,写篇报道,哪儿就是先进。采访谁,往报纸上一登,谁就出名。哪个地方不盼着你爸去啊?谁不高看他几眼啊?只要你爸一来咱县,都是书记亲自陪同。这事在县委县革委谁都知道。  

  打住打住。我看支书说起来没完没了,就赶紧拦住说:三叔,你怎么也学会吹捧人了?吹得我浑身发冷,直起鸡皮疙瘩。我爸是看到哪个单位、哪个人做出了成绩,事迹先进、典型,才去采访报道的。而不是我爸采访报道了人家, 人家就成了先进典型了,你正好给弄颠倒了。”    

 “咱地区的先进人物先进单位多着呢?可你爸要是不去采访报道,不照样默默无闻?新闻宣传的力量大的很呐!三叔我是有亲身体会的。你看咱们临村,你爸去过一次,采访了几天,回去写了篇报道,登到了省报上,人家大队一下就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了。大队也成了县里的先进大队,支书也成了县劳模,县化肥厂的氨水人家不用跑,年年都能拿到。”  

我说:三叔,你吹呼我爸也好,羡慕人家也好,有用吗?还是说正事吧。”    

 “这就是正事啊!你不是说你爸没能耐吗?这不是能耐这是啥?何况你爸还是书记、主任跟前的红人,下乡经常带他。我觉着办这事问题不大。”    

 “就算他能办,肯定也不会给我办。我爸的脾气我知道,死板的很。最烦托关系走后门了。说罢我就准备脚底抹油,溜之乎也。支书看我要溜,手疾眼快,一把把我拽住,说:你先耐心待一会儿中不?让叔我仔细给你掰扯掰扯这其中的道理。掰扯完了,你再走也不迟。我心想,掰扯就掰扯,看你口里能吐出来什么莲花来。就说:好吧!那我就洗耳恭听。”  

支书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你说这事是拖关系走后门吧,也算,但也不算。为什么说不算呢?你想想,咱村也是国家一分子吧?咱买化肥,让咱村的粮食高产了,就能多交公粮,就能多为国家做贡献,这有什么不好呢?粮食多了,就算咱们的村民也能多落点。但百姓们日子过好了,不也是咱们党和政府所希望的吗?共产党打天下,还不都是为了让人民过上好日子吗?你爸为咱村做好事,也不是为了他自己,他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咱这穷村子,能有什么好处给你爸呢?再说你吧,我们想照顾你,说给你安排点轻巧活儿吧,可你却不干呐?还说什么瞧不起你啦,不重视你啦……一大堆牢骚话,专捡队里的脏活累活干。说来说去,反正我觉着这不但不是什么违反原则的问题,反而是支援革命老区建设的好事。”  

听了支书一席话,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是啊,村民们一个个像头老黄牛,吃的最差,干的最重,一年四季,整日辛劳,毫无怨言。打下小麦上交给国家,留下粗粮自己食用。积攒点血汗钱,去买化肥,多打粮,支援国家建设,这明明是好事啊?!城市工厂里生产化肥不就是为了让农民用吗?然而,如今农民为了弄点化肥,为什么这么难?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还弄不到丁点,这难道不是城市工厂的失职吗?!想到这,我心一横说:好吧,我去,干脆明天一早就出发,我去缠磨我爸,让他跟厂里说说好话,争取把这事办成。支书看我态度一下来了一个180度大转弯,不禁也激动起来。紧紧握住我的手说:太好了太好了,我代表全村老少感谢你,感谢你啊!我说不用客气,我也是咱们村一员嘛,自己给自己办事还不应该?临走,支书又说:咱们大队还有点花生米、豆油,你回去时带上点给你妈。我连连摆手说:千万不能,万一让我爸知道了,说不定还起反作用呢!”  

支书看我态度坚决,只好做罢。最后又说:我让会计春生、民兵营长建军和你一起去。让春生带上钱,如果说成了,当下就交钱购买。” 

(二) 

第二天天不明我们就出发了。村里的小拖拉机先把我们送到县城车站,买上票,赶了头班车,直往市里奔去。 

坐上车,春生建军因昨晚一直忙着准备行装,睡的迟,今早又起的早,正值30出头年龄,瞌睡自然也多,很快就呼呼大睡起来。尽管我昨晚也没睡好,此时却没一点睡意。任务压身,倍感沉重,只怕辜负了支书和全村父老的殷切期望。一路上,脑子里一直反复琢磨,反复推敲。怎样才能让老爸全力以赴,办成此事呢?我为此制定了多种方案,真是费尽脑汁,冥思苦想,头昏脑涨。 


随着汽车的飞驰,我的思绪也跟着飞扬起来。我又想起了去年高中毕业 下乡时的一些事。当时我是能够下到城市的近郊区的,那里离家近不说,生活条件也好很多。我的好多同学都是如此。可老爸有自己的想法。他对我说:你下乡就去当年的冀鲁豫革命老区那一带吧。当年你爸我曾在那里生活战斗过,跟边区百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边区人民为革命做出了巨大贡献,不仅流了汗,也留了血。把日本鬼子、国民党反动派赶跑后,建国前夕回城时,当地百姓是依依不舍,把我们送了一程又一程。我们边区的领导拉住乡亲们的手动情的说,乡亲们,咱们党和政府是绝不会忘记大家的,咱们闹革命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家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这也是我们党和政府今后努力奋斗的目标。然而,将近三十年过去了,直到今天,百姓们日子过得依然艰辛,我们的承诺还没有实现啊!你到了那里,要不怕艰苦,认真磨炼自己。要真正和贫下中农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为改变当地贫穷面貌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我听从了老爸的安排,于去年10月下乡插队到我现在所待的地方——豫北一个与冀、鲁两省交界的偏僻贫困小村。时间虽然已过去几个月,可老爸跟我说的话 ,还时常在我耳边萦绕。我想,我这次的行动,也应该是为老区人民做贡献吧?既然如此,我为何不拼尽全力而为呢?! 

在思绪不停地翻飞中,车已到达市区。从车上下来出站后,看到车站门口的大钟已近11点。我们不敢怠慢,马不停蹄,直奔地委大院找我爸去。还好,老爸正好在办公室。 

老爸一见我,吃了一惊,忙问:你怎么来了?我没回答老爸的问话,先后指着春生和建军介绍说:这位是大队会计春生,这位是大队民兵营长建国。我爸热情地跟他们俩一一握手,然后又搬椅子让他俩坐。他俩第一次进这大机关门,拘谨的不行。越让坐,身子越往后缩,还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站着就行了,不累。眼看身子都快退到墙根了,我只好上前,硬把二人拉到椅子跟前,使出浑身的力气,才把他俩按到椅子上。我爸又倒了两杯水,让我端过去给他俩喝。我知道二位跑了一路了,肯定口干舌燥。可俩人客气的有点过分,都说:不渴不渴。怎么让也不肯喝。这种现象,在我下乡的那一带,被当地人称作做假,其实是一个褒义词。比如你还没吃饭,到一个亲戚家或朋友家去,人家正在吃,客气的让你。你不好意思吃,就说,已经吃过了。这也说明,当地人确实朴实厚道。我看他俩做假的可以,难以撼动,只好把茶杯放在了他们身边的小茶几上。 

我爸看大家都坐稳了,就笑着问春生和建军道:村里一切都好吧?春生和建国连连点头说:都好都好。我爸又问:今年小麦长势怎么样?不错吧。”    

 “这个…………”春生一时语塞。说好吧,这今天来干啥了?说不好吧,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正左右为难间,我憋不住了说:实话告诉你吧老爸,我们村小麦今年长势不怎么样,看情况是要减产了。”  

不好?减产?!老爸有点吃惊,问:什么原因?查出来了吗?”    

 “好查,简单,肥料跟不上呗。我们上的都是草肥,没有劲儿。我说。 

那得赶紧想想办法啊,采取些有效措施。老爸焦急地说。 

这不是正在采取有效措施吗?这不就来找老爸你了嘛。”    

 “找我?老爸又是一惊,我又不懂农业,找我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了,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化肥,要是有化肥,往地里一撒,小麦管保嗤嗤”地往上长,高产没问题。我们就是想让老爸你跟地区化肥厂说一说,给我们弄点尿素。”  

老爸听了我这话,脸上立刻出现了为难神色。他停顿了一下开口说:地区化肥厂生产的化肥都是按计划分配的,能拿到指标才行。你们有指标吗?” 

   没有。我摊着两手说。内心对老爸的问话颇感不爽,暗想,老爸啊老爸,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们要是有指标,还用得着跑来求你吗?直接去厂里拉不就得了。 

没有指标不好办啊!老爸用眼瞪着我说:你总不能让你爸去托关系走后门吧?你知道,你爸我是最讨厌这一套的,违反原则的事坚决不干!”  

老爸这话使我有些上头,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气呼呼地说:老爸你一口一个计划一口一个指标,我们穷乡僻壤的,从哪儿弄你们的计划指标呢?有门路吗?我们支书为这事,在县里费劲巴力地找领导,找管事的衙门,腿都跑断了,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然而,领导们不是推诿就是搪塞,屁事不办。不得已,来找你,你又拿指标啊计划啊来压我们。我们不就是想买点化肥,让麦子长好点吗?丰收了,多交公粮,支援国家,这有什么不好的呢?难到我们减产了,灾荒了,上面才高兴吗?交公粮的时候倒是想起了我们,可需要化肥的时候,却把我们忘到了九霄云外,一推六二五,谁也不肯给我们帮一丁点忙。我停顿了一下,喘了口气,又接着说:老爸,我去年下乡时,临行前你是怎么教导我的?你说,当年冀鲁豫革命老区的人民为咱们部队送军粮,送棉衣裤,冒着枪林弹雨抢救伤员。边区人民用血和汗养育了我们。你要我下去以后,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想他们所想,急他们所急,为改变老区贫穷面貌,努力奉献自己的青春。现在儿子领着老区的百姓来了,就坐在你的面前,您老看着办吧?!我这一阵慷慨激昂,直说得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烟,唾沫星子满屋子乱飞,说不定有的就喷到了老爸的脸上。本还想接着说下去,但因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沾,嗓子眼干得直冒烟,正好看到老爸面前的水杯里有水,就上前一步,端起水杯,一扬脖子,咕咕咕一饮而尽,然后把水杯重重的搁到了桌子上,头一扬,脖子一梗,眼也不看老爸,斜望着天花板,心想,反正一肚子的憋闷都吐得差不多了,畅快了一些,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任凭你老爸发落吧。 

我估摸着老爸的狂风暴雨立刻就会向我劈头盖脸砸来。然而令我奇怪的是,我直挺挺站在那里,脖子都梗得有点酸了,也听不到老爸的一点动静。不对劲儿啊?我忍不住乜斜着眼,偷偷瞄了老爸一下。只见他不但没有震怒,反而气定神闲,稳坐钓鱼台。 

老爸看我在偷看他,突然笑着说:几个月不见,小嘴可以了啊,叭叭叭一套一套的。既然能说,那就竹筒倒豆子,来个一干二净吧。有什么冤有什么屈都倒干净。”  

嘿,今天老爸看来要给我来软招?可软刀子并不比硬刀子好对付啊!当下便决定改变策略,唱唱苦情戏,看看能不能打动了老爸的恻隐之心。同时也采用一点激将法,激一激老爸。便唉声叹气道:不说了,说再多有什么用?反正你就只知道讲你的原则,帮一点小忙都不肯。唉,花钱白跑了一趟啊!本来我们老支书,我们村的全体百姓都对你老爸抱有很大希望。觉着你会真心帮我们一把的。都在望眼欲穿盼我们把化肥拉回村里呢。现在可好,你不给办,说这是不正之风。那好吧,我们走人还不行吗?往后村子就是你儿子我的家了,也不想再回来了,你和我妈就全当没生养我这个儿子算了!你们在这吃你们的大白馒头,我和乡亲们在村里啃我们的窝窝头,老死不相往来!说罢转身就往外走。刚走两步,就听我爸在我身后开了腔,说:哟喝喝,你小子本事不小啊?竟敢威胁起你老子来了!你给我回来,能安生一会儿不?一进门你小嘴就嘚嘚嘚,叭叭叭个没停一会儿,怎么学成个话痨了。”

我噘起嘴,装出一副可怜相,嘴里嘟囔道:说这么多也白搭啊,也没说动你半点儿啊?你嫌你儿子话多不是,那我们就来个干脆的,老爸你就说一个字,帮,还是不帮?要是帮,你还是我尊敬的好老爸。要是不帮,那我们就只好立即打道回府了。”    老爸用手指着椅子,虎着脸说:你给我老实坐下,闭上嘴,一会儿不说话,憋不死你。你爸我一不是地委书记、地革委主任、化肥厂厂长,二不是造化肥的机器,哪能你说要,伸手就给你那么简单。现在正是全地区化肥用量高峰时期,我知道很紧张。让我先给化肥厂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再说。” 啥?给化肥厂打电话?这不就是意味着老爸要出手了吗?自打我们进门,老爸就处处给我唱反调,一个劲儿打官腔,这怎么突然就要出手帮忙了呢?感觉这美事来得有点突然,一时还有点懵。 

但不管怎样,只要老爸肯出手帮忙,那成功希望就很大。心里的惊喜程度确实不小。只见老爸拿起办公桌上电话,拨起了号码。电话嘟嘟响了几声就通了。老爸侧过身去,背对着我,对着电话里的人说道:老厂长你好!”  我急于想知道电话内容,便又轻轻站起,蹑手蹑脚,往老爸后背处一点一点地挪动,一直挪动到离老爸办公桌一步来远时才停下,伸着脖子细听起来。只听到电话里的人说道:哦,我们的大秀才啊,我正说要给你打电话呢,你电话就来了,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哈哈哈。赶快过来一趟吧,现在厂里可是有东西写了,工人们实行三班倒,日夜不停地加班苦干。我们的口号是大干一百天,超额完成上半年工作目标。大秀才,来给宣传报道一下呗,再给大家鼓鼓劲儿。我爸说:好吧,我很快就过去。不过我这次给你打电话是想求你办个事。”  

办什么事?你尽管说。”  

儿子不是下乡插队了吗,这不,领着村干部来找我了,说麦子长得不好,想要你们点尿素,把麦子的产量提上去。我知道你也有难处,产量供不上需求。可我也不忍心让村里人空手而回啊?只好厚着脸皮,向你求救了。不过这个村过去是冀鲁豫革命老区的中心村,你我不都是从冀鲁豫老区出来的吗?尽量想想办法呗。”  

要说紧张,确实紧张,很多客户在排队等货呢,生产出来一点,很快就拉走了。但大秀才,多少年了,你跟我张过口吗?一次都没有啊!可你这几年为我们厂做的贡献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啊!在宣传报道上给我们出了大力了。今天你既然张了这个口,再紧张,也得给你挤出来一些。何况这个村还是咱当年搞革命时的老区呢?我中午也不休息,就在厂里,你写封信,让孩子拿着赶快来找我就行了。我马上跟供销处打电话安排这事。不过一定要快点啊!存货不多,说不定哪位书记、主任什么的,让一个大客户过来,一下提空仓库我也没辙!老爸一听此话,赶紧说:那厂长你先忙,我这就写信让儿了带过去,谢谢啊!再见!”  

电话那头厂长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一听说同意给了,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没等老爸放下电话,两手使劲一拍,只听一声巨响,大喊:成了嘿!一跳老高。 

老爸被我这突然一声大叫吓得身子一颤。忙转过身,对着正手舞足蹈的我狠瞪一眼,说:你小子也是快20岁的人了,成天还是一惊一乍的,能不能有个大人样?往后学着稳重点,听到了没有?的对着老爸就是一个革命敬礼,喊道:儿子明白!老爸放下电话,赶紧拿出信纸,刷刷写了两行字,装入信封,递给我说:你们马上去厂里,把这封信交给厂长,一刻也不能耽误,成败就看你们的办事速度了!我立即毕恭毕敬地用双手把信接了过来。嘴里不停地说:谢谢老爸,谢谢老爸!老爸撇下我,走到春生和建军跟前说:本来想请你们去家吃顿饭,可这事太急,还是先办事要紧,就辛苦点吧,也别吃饭了。记着,回去后,替我向全村乡亲们问个好。马上去吧,不留你们了。我刚要起身,老爸突然又把我叫住,从兜里掏出20元钱,递到我面前,说:拿到了货,你们仨抓紧吃点东西。我推着老爸的手不接,老爸硬给我塞到了兜里。我起身告别老爸,心里突然一阵怅惘,泪水不觉充盈了眼窝,走出很远了,回头看看老爸,他还站在门口向我们招手,张望。

(三)

出了地委大门,春生和建军两人高兴地撒着欢儿跑,一边跑,还一边咧着大嘴不停地嘿嘿傻笑。春生说:你老是说你爸脾气大,好吵你骂你的,这今天一见,不是啊?挺好脾气的,你呛他那么狠,不但不发急,还笑呢。看来你以前是蒙我们的。我说:今天我也纳闷,难道老爷子改脾气了?那也不会这么快啊?!想了想,我又说:肯定是我老爸听我说的在理,无法反驳,才给办的。建军说:没想到你老爸面子还真大,一个电话,事就成了,不得不佩服啊!我说:赶快走吧,厂子还在20多里外呢,肥料拿不到手,说啥也白搭。我们仨一路飞奔,赶到汽车站,买票上车,急驶而去。    

赶到厂里,已经下午两点。进入厂部大楼,找到了厂长。厂长对我很热情,打量了我一下,说:跟你爸长得真像,不用报家门,也能认出你。我拿出了老爸的信,说:叔,我爸让交给你。厂长拿起瞥了一眼就提笔批了几个字,后又递给我说:你们赶快去供销处办手续吧,我已经给他们说过了。我双手接过信说:叔,谢谢您了,给我们村解决了大问题!厂长说:不用谢,支持老区也是我们的责任,只是厂子规模还太小,全区需求量大,僧多粥少,顾此失彼,请给以理解。好吧,快去办手续吧。”  

走出厂长办公室,找到了供销处,人家一边给开票一边让赶快交钱。春生一听此话,突然醒悟。赶紧说:先等等啊,让我上趟厕所。说着拔腿就往门外跑,我一把拉住他说:你早不上晚不上偏偏这时候上?几分钟就憋不住?先咬咬牙,憋一会儿,憋不死你。他趴我脸上说:钱袋子还在裤裆里用绳子捆着呢,不脱裤子拿不出来。”    

 “嗨!那快去吧,走,咱俩一块去找。我拉着他就跑。 

跑出了门,我俩像两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公司楼道里乱冲乱撞,瞎猫碰上死耗子,总算找到了厕所。一进门,春生就把裤子一下褪到了膝盖上,我往下一看,嘿,只见春生小肚子上密密麻麻缠满了绳子,钱袋子被牢牢捆在小肚子上。他立刻弯下腰,像个大虾米似的,呲牙咧嘴、吭吭哧哧地解着小肚子上面的绳子。然而,使出吃奶的劲儿,累得满头大汗,也没解开,原来是系成了死扣。解不开就两手使劲扯拽,谁知这线绳结实异常,把手都勒出了血印子,也扯不断,气得嘴里胡噘乱骂起来:我说你嫂子这个鳖孙娘们儿,把个狗日的绳子搓怎结实干球蛋啊!净让老子耽误事!我说:你屙不出屎怨茅坑。嫂子招你惹你了?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他看我在一旁说风凉话,更是火不打一处来,朝我大喊:你小毛蛋孩儿是根木头桩子啊?傻站着干嘛,还不趴下帮我用嘴咬。”  

让我扎你裤裆里咬?这姿势也太不雅了吧?万一有人进来,还以为我们在干什么龌龊勾当呢!我干不了!我气呼呼地说。 

人家还正等着咱交钱呢,耽误了事咋办?啥时候了,还他妈顾得上雅不雅的?赶快趴下,快点!我想也是,办事要紧,顾不了那么多了,说:好好好,咬咬咬。不过你得先让我憋口长气啊!你这裤裆里肯定没什么好味儿。我赶紧长吸一口气,再紧紧憋住,趴下身子,将嘴贴到春生的小肚子上,一口咬住线绳上的死扣,使出浑身力气,用牙齿一阵咬磨,感觉差不多了,就用两手抓住嘴外面的绳子,向一边猛一拽,只听的一声,绳子终于断了。我起身抓住绳子的一头,一边拉,一边让春生像个陀螺似的转圈,一直转了也不知有多少圈,反正是圈儿不少,才总算转到了头,钱袋子一下掉到地上。春生此时已被转得晕头转向,身子不稳,直打趔趄,费劲儿吃力地把钱袋子捡起来,连同裤子也提到了腰里,手忙脚乱地赶紧系着。我把手里的绳子卷巴了卷巴,气呼呼地骂一声:滚一边去吧,净给捣乱。狠狠地扔进了垃圾桶。春生一看,忙说:别别别,别扔啊!老婆还纳鞋底子用呢。让我来时一古脑全捆在了裤裆里。出门时,鳖孙娘们还在我身后一直嚷嚷:'一定要拿回来啊。回去后她见不着,非跟我急不可。你先给我捡着,我赶紧去交钱了啊!说罢掂着钱袋子就往外跑,正好外面一人要往里进,一下,给人家撞了个满怀,把人家撞得连连后退几步,才要后仰倒下,幸亏对面墙壁给挡住了,总算没有人仰马翻。   

 你眼瞎了?直朝着人心口上撞?!气得人家脸都白了,正要张嘴接着骂,我赶紧上前,给人家连赔不是,又是鞠躬又是做揖地一番安抚。幸亏人家尿急,要赶着如厕解决,不然免不了又是一番争吵。 


等我俩快跑到供销处门口时,见建军正急得直躲脚, 一看见春生,就直接开骂:鸡巴春生你一到节骨眼上屎尿就来了。人家开票伸手要钱了,你却要跑厕所里去屙。屙就屙吧,麻利点也行啊,你却跟没事人似的舒舒服服,慢慢悠悠地闲蹲起了茅坑。人家供销处一直催我交钱,可我拿啥给人家交啊?我又不是开银行的?就算是开银行的,现印也来不及啊?万一这时来个大户,人家先交了钱,把货提走,咱不他妈的白瞎了?此时的春生夹着屁股,大气不敢出,失急慌忙提着钱袋子赶紧交钱,又被负责收钱开票的小姑娘一阵数落。 

交了钱,开了票,春生仔细一看,蹶子一尥三尺高,兴奋地跑到建军跟前,对着还在开骂的建军说:你小子还有完没完?赶紧闭上你那臭嘴,睁大狗眼,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建军赶紧瞪大眼凑前细看,嘴里念道:尿素,四吨。四个字一念出口,高兴地猛拍一下大腿,喊一声:——我的个亲娘哎,美死个人呐!想不到会这么多啊!先前的气恼一下抛到了九霄云外,高兴地用拳头直砸脑袋。 

我看俩人拿着那两张纸片,翻过去正过来地看个没完。就说:嘿,嘿,看够了没?建军说:没呢,还想再欣赏一会儿。我说:光欣赏这两张纸片有屁用?它能上地当化肥?别在这磨叽了,赶快租车拉货去吧!化肥装不到车上心里就不踏实。局势变幻莫测,一步跟不上,可能步步跟不上。黄了也有可能,形势还是很严峻啊同志们!”春生一拍脑袋说:对啊!光他妈顾着高兴了,大事都忘了。继续革命吧!我说:是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开始下一步吧,找车装货,将革命进行到底!”建军看着我说:你小毛蛋孩儿,年龄不大,还真有点革命领袖气质啊!每当革命遇到紧要关头,你都能及时提醒,且比较迅速地给指出一条光明正确的道路来,及时挽救革命于既倒!咱支书年纪也不小了,干不了几年了,下一步我就准备推荐你小子接支书的班,带领我们村在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奋勇前进!春生说:我看中,推荐时也有我一票啊!我说:二位进城不到一天,这嘴就捋直了,顺溜多了啊!油腔滑调的,再多待几天,就能说相声了。建军说:不用在城市里专门学,身边有你这位好老师在,啥好词儿都能学会。春生向我们俩摆手说:都少说两句吧,办正事要紧,赶快出发!建军说:好吧,我是民兵营长,先带头向前冲锋。大喊一声:同志们,为了最后的胜利,冲啊——”只见他在前面一溜小跑,我和春生紧随其后,跑到厂大门口,四处查看 ,忽就看到不远处有个运输公司的营业点,就又继续一阵冲锋。期间,路过一个国营饭店,从里面传出一阵阵嗤啦噼啪的煎炒烹炸之声。饭菜香味顺着门缝窗户缝直往外溜,直接溜进鼻子眼里,顺着鼻子眼又钻进五脏六腑,搞得人心神不宁,心烦意乱。肚子里的馋虫也给勾引出来了,咕咕直叫。不挣气的口水也出来捣乱,在嘴里流个不止,咽一口还有,再咽一口还有,得一直不停地吞咽才行。 

营业点总算到了,找到管事的,租了辆八成新的大卡车,车况好,安全系数就高,确保万无一失。司机是个老干家儿了,路数都门清。他问我们,有装卸工没。我们说,还没。他就告诉我们,出了门,旁边就有装卸队。就又按司机指点,进装卸队要了一班年轻装卸工,一起坐车到了化肥厂仓库,交了提货单,工人便开始了紧张地搬运、码装。眼看胜利基本定局。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略有松弛。神经一松,饥饿感就更强烈袭来。将近一天了,还滴米未进,前心已经紧贴住了后脊梁。仨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趁装车这一段空闲,先到厂门口找个小饭店垫吧垫吧。就又赶紧跑出厂门口,就近找了一个小饭店,进门问管事的:什么饭最快?答:面条。有现成卤子,锅里热汤也滚着,几分钟就好。仨人一人要了一碗,很快就上了桌,一个个狼吞虎咽的几嘴就下了肚,半饱也不到。因还想着得赶紧给支书打个电话,也就顾不上要第二碗了。出了饭店门,就找邮电所。还好,邮电所也不远,电话很快挂通了。 

且说支书在家一直心神不宁,从上午开始,就在大队部电话机旁守着等消息。正等得焦心,忽听到电话铃声大作,起手就接,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样?有门儿没有?春生带着哭腔说:有个屁门儿!咋来还得咋回!支书一听,心凉了半截。长叹一声:——难道老天要跟俺老三过不去?这他娘不是用刀子剜俺的心吗?春生想象着支书那焦急的样子,忍不住在话筒里哈哈哈大笑起来。支书正唉声叹气,猛听到春生一阵笑声,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回过味来,明白了春生是在逗他玩,就骂道:春生,你个小蛋子孩儿搞什么鬼?耍你三叔玩不是?看我不捶你个小王八羔子!”春生说:叔啊!俺都三十多的人了,在村里大小也是个官了,别老是蛋子孩儿蛋子孩儿的中不?这不是打击人家威信吗?往后这官让俺在村里还咋当啊?!”    

 “你给我滚一边去,再过十年也还得叫你蛋子孩儿。别他娘油嘴滑舌了,快汇报情况,你想憋死你三叔不是?”  

好好好,汇报,汇报,跟您老认真汇报行了吧?三叔你听好啊,别把门牙笑掉就行。一共四吨啊!还全是尿素现在正在装车,您老赶紧组织劳力,等晚上卸货吧!哈哈哈……”支书一听,激动得话音儿都变了:好啊,好啊,太他娘好啦!恁仨小蛋子孩儿还真给俺办成了件大事!俺现在就打酒买肉去,让恁婶子晚上给恁仨做几个硬菜,一定要吃好喝得劲儿!”  

待二人在电话上高兴了一阵儿后,电话一放 ,我们仨又急忙赶到仓库,看看车装得怎样了。 

车很快就装好了,不敢耽搁,立即出发。然而,司机楼里只能坐俩人,一个人还得坐后车肥料袋上。三个人挣着坐后面。我趁他俩正争得不可开交时,偷偷溜到车厢根,双手扒住车厢沿,一下就爬了上去,上半身已经全部上去,还留有两条腿在下面提溜着。他俩见此,赶紧一人抓住我一条腿,说:你小子鬼精麻利啊!边说着,就齐喊一声:一二喽三——拉。话音儿刚落,我便哧溜一声,稳稳地落进他俩怀里。 

最后还是建军坐到了后面肥料袋上。尿素的气味很大,离得近了,呛得人受不了。我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洋布手绢,扔给建军说:车上味儿太大,呛得难受,给你这个,捂住鼻子和嘴,肯定好点儿。他接住手绢,直接捂住口鼻,还没刚捂上,就听咯哏儿一声 ,脖子向前一伸,差点没吐出来。便急头怪脑地对着我喊道:娘的,熏死我了,比尿素还呛十八倍!多少年不洗了?差点没把刚才吃的那碗面条给吐出来!边嚷嚷着,边扬手使劲将手绢扔出车厢外。 

嘿,不识好歹,有心帮你,还嫌弃。我只好又将手绢捡起装回兜里。正要转身往司机楼里钻,忽又停下 ,赶紧解扣把外罩脱下,团巴团巴朝建军扔去,说:车一开上面冷,蒙住头,防点儿风。”  好在当时交通管理还不严,坐车箱上也没人管,要是搁现在非狠狠罚一下不可。 

大卡车一路飞奔,紧赶慢赶,到村里时还是打了黑。我们的大车灯一照到村口时,就听见村里有人大喊:来啦来啦!车一进村,只见路两边男男女女站了好多人,看到我们,跟迎接贵宾似的,有的欢呼,有的鼓掌,一片欢声笑语。几个年青小伙,还骑着自行车在卡车前面给开路,如同仪仗摩托队,一直把汽车领到了大队部门口。车挺稳后,我下车一看,周围停放了好多地排车、手推车,看来是为卸货准备的。 

几个年轻小伙手脚麻利地扒到车箱上,将一袋袋化肥往下递,下面的人接住后,直接装到地排车和独轮车上,往大队部的仓库里推的推,拉的拉。不多会周围好多看热闹的老人、女人、小孩忍不住也上前帮起忙来,有的帮着推车,有的两个人抬一袋往仓库里送。边干边说着笑着。还有更小的毛娃子,把正月十五点过的灯笼也重新拿出来点上,围着卡车在追逐,打闹,喊叫……整个村庄都处在一片欢悦之中,热闹得如同过年!看着村民们满足高兴的样子,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一天的辛苦劳累,感觉不值一提。感动之余,也有点酸楚。只觉得乡亲们都太不容易了,日子过得还很艰辛。我暗暗下决心,明年此时还得去缠磨老爸,让他再给乡亲们弄一车化肥。 

肥料很快撒进了麦田,紧接着又浇了一遍水,眼见小苗一天比一天茁壮。晚上,走入飘着麦苗清香的田野,仿佛能听到悉悉索索的拔节声。进入六月,金色的麦浪随风翻滚,景色喜人。收割后一算,比往年增收将近两成。这年年底,我报名参了军。第二年早春,穿上了新军装。临行前,当我告别了村里相亲相爱的乡亲们后,看着渐渐离我远去的村庄,看着田野里迎风飘摆的麦苗,心中充满了感伤。本想今年此时,还要缠磨我爸,再给乡亲们买一车化肥。现在看来,已不能实现,不禁倍感痛心。 

再见了,可爱的众乡亲!心底一声默念,泪水顿时奔涌而出……


本期责任编辑: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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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采



河南作家/诗人王恺




作者简介: 

王恺、男、现年64岁、河南安阳人、大专学历。退休前为机关公务员,从事文字、管理等工作。早年在部队时,曾为连队宣传队编写多篇相声、快板、山东快书等。并参加部队文艺汇演获得好评。复员到地方后,在报纸、电台、电视台发表数十篇通讯报道及幽默短文。《回忆知青生活二三事》被中国好文章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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