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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的马灯
（散文）
天空慢慢地暗下来，哨所被笼罩在黑暗中，第一次上哨执行瞭望观察的我点亮了马灯。哨所内，马灯的火苗红彤彤的，像点燃的火炬，在心中燃烧。
多年后，我依然记得那盏照亮我心和前方道路的哨所马灯。瞭望哨的每天夜晚，哨所的马灯会定时出现在我眼前，马灯发出的光柔和温暖，那光如天上的星光，照亮了哨所的一切。时间像阳光一样，慢慢地熨干那些生长出来的滋润。哨所的马灯一直是亮着的，从夜晚照到第二天天亮，每天如此。
阿拉套山，巴尔鲁克山，横亘西部边境。
哨所里的官兵来自祖国各地，其中也有我。他们用热血和青春筑起巍峨界碑，让青春之花绽放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他们就是祖国的界碑！”
每年的隆冬，我会想起一个地方，一个遥远的地方，美丽祖国西北角上的一个边防连。铁列克特，意为有杨树的地方。我的边防连坐落在阿拉套山的山坳里，边防连与哨所距离十几公里，要翻过两座大山。从没在山里生活过的我，来到边防过集体生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激动和喜悦。小时候，希望长大了当解放军，现在，心愿实现。穿上军装的那一刻，我就把自己交给了国家。
同学来信说：“你真荣幸，当上边防军了。”
哨所的那盏马灯曾陪伴我度过四年艰苦的边境军营生活，我时常会想起一年四季里那些擦拭和点亮过它的那盏马灯，想起西北军人那血与火般不灭的青春。
19岁，我就上了那个哨所。离开家的那天，娘对我说：“你一个人在外，到了新疆边防，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你也长大了，以后，就靠自己了。”父亲则鼓励我：“儿子，放心地去吧，为祖国守边光荣！”
“我们徐家这个根上几代人没有人当过兵，你去了，我们都光荣，爷爷奶奶都为你高兴，到了部队好好干，等你入党、立功受奖的消息！”听完父亲这话，我使劲地点了点头。父母的叮咛，我全记在了心里。
到了边防，在我前面的都是老兵，老排长，老班长，老战士，老边防。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西北边防还是落后的，哨所里不通电，也吃不到新鲜的大米和蔬菜。连队在马厩边一处有挡风墙的地方搭了二跨玻璃暖棚，我与战友亲手去种上药芹、菠菜、鸡毛菜等蔬菜，由于土质不好，缺少肥力，长出来的蔬菜稀稀落落，种出的菜还不够全连战士吃上一个月，能带到哨所的极少。瞭望哨吃的水需从十几公里外的山下的山沟沟底去接了装进铅皮桶再拉至山顶，全要靠牛在遍地利石的山上驮送。这里难于分清季节，山上的雪化了，石缝中的小草冒出尖尖的嫩芽，才知道夏天来了。
冬天，山上积雪很厚，上瞭望哨的路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我背着56式冲锋枪，赶着牛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队伍中间，没走多远，雪落到身上，浑身就变白了。由于山路崎岖不平，走起路来十分艰难，我和战友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马与牛的蹄子每一次踩进二三十公分厚的积雪中，都要掂一掂脚才肯走，一脚起，一脚下，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山陡路险，步步惊心，一路上险象环生，走了三四个小时走了十多公里的山路才远远地看见云端中云雾缭绕中的瞭望哨。
我们必须得赶在天黑前赶到瞭望哨，一行人马到达边境的瞭望哨已是下午六点多。
上一次瞭望哨，每个人都觉得已经在路上走了一年。
大雪封山，连队连接哨所的路觉得很远很远，哨所也变成了“雪海孤岛”。
上山，下山。下山，上山。上哨，换哨，四季轮回。
在与世隔绝零下三四十度的瞭望哨，呆上一个月，不知道一个月里世界发生了什么？便会觉得过了几年。
天完全黑了下来，哨所里又亮起了马灯。岁月的灯盏，给予我无穷的力量，因为，我知道，边关离祖国最近。
哨所外，一片片雪花又开始密集地向着大地飘来，落满了阿拉套山的沟沟壑壑，哨所变得悄无声息。静得甚至能听到哨所外雪松上积雪掉落时发出的扑簌扑簌的声音。
灯下，战友间说着话，看着书，而我则趴在三只弹药箱叠起的写字桌上写着小说《边关的夜》。哨所里，马灯是最好的陪伴，我拿着《解放军文艺》《新闻与成才》，一看就要看到深夜。班长陈章书，河南濮阳人，一本《沸腾的群山》捧到手里一看就是一个通宵。
一年后，新兵补充到部队，我也成了老兵。
又是一年冬天，哨楼外刮起了十级以上大风，风是从阿拉山口那边过来的，哨所的铁皮门被风刮得“哗啦哗啦”地响，风，呼啸着从门缝钻入哨所，哨楼下亮着的马灯也有感知，火苗微微晃动了几下，老兵看了看手上的那块“梅花”表，吹灭了马灯，盖上被子睡了，半个钟头辰光，哨所内鼾声如雷，伴着风的呼声和鼾声，而我，却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来回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无数的寒夜都是被寒冷冻醒的。
这时，哨楼上只有值班的士兵和那盏亮着的马灯。
我军的哨所大多建在条件艰苦，环境恶劣的大山深处或高海拔地区，有的挂在云端，有的在高寒缺氧的高原，有的在地面滚烫的大漠戈壁，有的在世界闻名的风口，有的在“世界屋脊”“生命禁区”，一座座神圣的哨所，静谧地矗立在绵长的边境线上。
当兵来到边防，连队和哨所就是家。
哨所，是我心中向往而引以为傲的。
1963年冬的一个夜晚，寒风凛冽刺骨，哨所内散发着一阵阵牛屎的味道，一块块干硬的牛粪块把土灶烧得烟火燎锅，红红的火焰把夜色的冰凉挡在了哨楼外，一双粗糙的长满老茧的军人的手轻轻从上衣口袋摸出一盒火柴，取出一根划了点了一盏马灯，如豆的火苗发出温暖的光芒。点亮马灯的是边防站第一任站长于德刚。这时，屋内红星闪烁，5个军人围着一张小木桌，打着拍子唱起了激昂的歌：“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到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祖国要我守边卡，扛起枪杆我就走，打起背包就出发……”5颗跳动的心围坐在火光周围，正在召开第一次班务会。
二十年后，也就是1984年的冬天，我从鱼米之乡的江苏常熟参军来到新疆的北疆，我乘坐的扯着帆布的“解放”大卡从博乐市出发向边防进发，进山不久，汽车故障抛猫，身穿毛皮军大衣的新兵排长巢守勤先下了车，命令我们跳下车，跟着他一起步行。刚下车，寒冷一下子包围了我们，十几个新兵一步一步沿着一根根黑色的木质电杆向大山深处走去，目的地就是铁列克特边防站。来到边防站，来到这个哨所，当我的双脚结结实实地踩在这块神秘的土地上的时候，我的血是热的，沸腾的。
每次站在哨所执行瞭望观察，我的心情都会激动。我打开红色丝绸封面的“上海日记”，满怀豪情地写着：“祖国，今夜我为你站岗，边防有我，请你放心，我就是界碑！”
那些曾经围坐在哨所火塘边的老一代一戍边人、老一代的共产党人忍受饥饿寒冷，以“一峰骆驼一口锅，雪山顶上建哨所”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艰苦奋斗精神不止一次震撼过我的心灵。
哨所上一年四季缺水，因为缺水，大家自觉遵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半个月一个月不刷牙，几个人合洗一盆水，合洗一双脚，边防站都洗不上澡，不要说到了瞭望哨了，山上洗澡更是想也不容想了。新战士上哨，半个月一个月下来像是换了个人似，面孔早已黑得像刚从矿井挖煤上来的矿工。山上，战士们吃的那两桶水，甚至可以说是以牛的生命换来的。
我读着身边老站长、老排长、老班长的守边英雄故事和新一代阿拉套山卫士在伟大祖国边防锻炼成长的故事，感动得泪沾衣襟。
一次，十次，二十次……我巡逻，我瞭望，我不停地追赶太阳。日日面对祖国的朝阳和日落，背后守护着万家灯火。从最早一个迎接太阳到最后一个送走太阳，我常想，边关虽苦，但总要有人来守。
哨所的灯盏，陪伴了几代人守护国门，它目睹了边境风云，它不仅仅是一盏灯了。每次上瞭望哨，我把马灯擦得锃亮，它像我雪亮的眼睛，警惕地守卫在边防线上。
我的排长巢守勤，青海西宁人，他在当年的《边防日记》中写下了这段热血文字：
哨所的马灯，把边境线上幽暗的夜烧出一个洞，就在这个洞的光辉里，青春燃烧着，面前是一个八十倍的望远镜，还有一个瞭望观察本，风很急，家乡很远，这些都无法顾及。因为国家很近，国家的尊严就在眼前。如果没当过边防军人，永远也难懂马灯的辉煌，没上过暸望哨，永远不解孤寂和孤寂升起的荣誉感。马灯燃烧青春的岁月，马灯指引青春的夜路……
几十年过去了，我仍然在努力地寻找、去了解20世纪60年代、70年代、80年代在边防哨所点亮马灯的那些军人，每一次触摸都如同再一次重新认识他们。在边防站，连长点着马灯研究巡逻、训练方案，指导员提着马灯查铺查哨，放马的班长移着马灯还要去马厩看一看……我知道，写下那些震撼心灵的故事，我在做一件又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因为那盏马灯照亮的是希望，在边防战士心中它没有熄灭，那希望至今仍然发出光亮。
在边关的哨所，我也是一个点亮马灯的人。
2023年10月9日
本期责任编辑：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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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徐明，江苏常熟人，江苏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江苏省杂文学会会员，常熟市作家协会会员，新疆军区自学成才标兵。1986年开始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农民日报》《中华工商时报》《文汇报》《新华日报》《新疆日报》《生活导报》《新疆青年》《风流一代》等发表过新闻作品及文学作品，著有《雪莲花》、长篇纪实文学《边关军人》《选择》等。纪实文学《常熟实践》丛书之《城市品格》获第四届苏州市文学创作推优奖（原叶圣陶文学奖）。主要作品：《长风舞》《生命界碑》《冰点下的瞭望》《高原红》《水乡儿女在边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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