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春来寻钓公，今儿何处诉来龙
作者：刘世昌
“新故相推，日生不滞。”时已壬寅虎年立春。回首辛丑年破五节走访康厝乡泂山九潭之情景，依稀在昨日。那次随行中数位兄台颇有文史素养，其实诸君并非科班出身，但对古建的雀替、撑拱、吻兽等各个构建如数家珍，我是一概不知，仅只算凑个热闹。也因事前听说乡亲攀谈间提到“钓台”石刻周边疑存字刻，便生前行之意。
提及“钓台”，人们往往会想起唐代柳宗元《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是作者被贬到永州后的作品，借一个独自在寒江垂钓的渔翁，抒发内心的孤寂。更早的可追溯至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国风·卫风·竹竿》：“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这是远嫁女儿回忆与伙伴至淇水钓鱼游玩，如今身处异乡，不能回淇水钓鱼，那往事乐事则成为思念。
古时钓鱼、狩猎均为平民百姓重要的生产劳动，是获取生活物质的途径，也是诗歌吟诵的对象。再有“之子于狩，言韔其弓。之子于钓，言纶之绳。其钓维何？维鲂及鱮。维鲂及鱮，薄言观者。”(出自《小雅·采绿》)其大意是：这人外出去狩猎，我就为他套好弓。这人外出去垂钓，我就为他理丝绳。他所钓的是什么？鳊鱼鲢鱼真不错。鳊鱼鲢鱼真不错，钓来竟有这么多。这种生产劳动便是常说的夫倡妇随，充满民耕气息。然而鉴于种种因素，人们对故土风物和文化遗存的眷恋守护尚存一定差距。
泂山九潭之“钓台”石刻，于2020年初冬村两委对九潭初步开发时发现的。根据刘中藻《泂山九潭志》记载，丁卯年(1627)五月端阳前，晋江黄缨重游泂山，作《记》中述“接观钓台耸然超绝，四望翠微，俯瞰滴沥，又一幽邃境畛也”。既有钓台，其下应也为一潭，深浅不知。然而今非昔比，早些年为便于灌溉，此处筑成一水坝，全然难以体会滴沥的水流声。遥想当年，可于钓台趺坐养神，或踱步览霞，或如“下见小潭，水尤清冽”“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柳宗元《小石潭记》)。石刻铭曰钓，意未必在于钓也。
戊辰年(1628)春仲，宁德陈希舜往九潭游，“登钓台，主人命山丁种竹台畔，他日钓巨鳌之竿于兹焉取，相与笑剧而返”。中藻种竹于钓台旁，当为胜境添景致，断然不如《采绿》云，为充饥果脯，或尝鲜肥之味；类似《竹竿》所述的情趣，但是刘中藻所表露的情志更高深。苏轼诗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垂钓、种竹之举也是不少文人墨客生活的一部分，更是一种闲情雅趣。如若能停坐于钓台，融入四野，久而久之，自会萌生超然不俗的品性。吾等凡人俗民自然无可比拟。
今天，九潭钓台旁还真存一丛翠竹，壮者竹杆有两个拇指之大，高可三四米，可作钓竿，这该是中藻开辟九潭期间所植的吧。那日走访期间大家侃侃而谈，流露出种种强烈的爱意。
我们一行人或描红，或探访第八潭、第九潭。我与一友，毅然于钓台四围翻腾嘀咕，似乎要挖地三尺见回“试剑石”。回想起，可笑之极就在那一刻，居然忘却了文学与现实的微妙关系。
万历版《福安县志·舆地志·山川》载：“灵岩，下有金印石、钓鱼台、双剑水。唐薛令之所居听龙吟。”灵岩位于二十都，我未曾询问其具体位置，倒是去过始创于唐咸通年间的灵岩寺。此寺就在溪潭镇城山村北山腰，之前寺址为开闽第一进士薛令之少年读书的灵谷草堂，偶尔会离开灵岩寺去钓鱼。县志记载苏阳刘应麟诗云灵岩寺：“踏破烟霞度远林，梵宫高镇白云深。松风不动山僧梦，岩水能消野客心。深夜楼台浮月色，五更钟磬吼鲸声。空门寂寞天花雨，洒洁尘心万虑沉。”前些年拜读过郭旻先生《小鱼集》，略知钓鱼台在廉溪畔。
又是破五节，偷得半日闲，沿廉溪(穆阳溪)东岸从濑头、罗戈至双峰村，遇见双峰村西北角摩崖石刻。其一为“福”石刻，俗称“石棺材”(岩体相对独立)，“福”字朝西面溪，路过即逢“福”(说到棺材，总觉得是恐怖的、可怕的，虽说棺材谐音“官才”。若说“福禄寿喜”，那是莫大的荣幸)；其二为“石棺材”北侧的“鸢飞鱼跃”，《诗经·大雅·旱麓》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岂弟君子，遐不作人？”此处石刻应含有“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之意；其三为“寿”石刻，字体稍大于“寿”，岩体贴山。
本人感觉此处摩崖石刻有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妙，还不妨作个大胆猜测：古来穆阳就是泰顺、寿宁、政和、松溪、浦城的喉舌，穆阳溪水运功能极其重要，同时从三港口(交溪、大梅溪、穆水汇合处)廉首往濑洋岭、溪北洋、双峰直至穆阳的陆路交通也不例外，如当真“石棺材”提法在民间传开，定给过往商旅带来畏惧感，退一步说，周遭胆怯者也易生芥蒂，为“石棺材”添字或许就是父老化险为夷的结果。这纯粹是个人主观臆断，并无资料可供印证。猜测不可当真，当真要敬佩石刻建议者和临摹者，佩服其魄力与才智。
“石棺材”会是志载的灵岩下金印石吗？郭老曾撰述：“细看此块巨岩，横躺路边，长约3米；宽米许，头部特大，作“◇”形(约200×130×60公分)，极像一颗横置的印章。这就是传说的金印石吧。此石于清道光年间。已被双峰村冯姓祖先，97岁的宗池(浴川)老先生，镌上'福’及'鸢飞鱼跃’等字，成为摩崖石刻。”比对村道附近的岩石，此石大概就是金印石吧。金印石称呼是否源于“一朝得遇圣明君，腰间各佩黄金印”(薛令之《草堂吟》)之“黄金印”呢。
阴雨绵绵多日，恰转晴，见悠悠南下之廉溪，青青然，数名钓者两岸对坐。“春日溪头垂钓归，花笑莺啼芳草绿”(薛令之《草堂吟》)，可想当年，少年令之君挑灯夜读虽艰辛，但白天择机出草堂钓趣。刘中藻《廉溪舟中》：“万态烟云一叶收，盘中虽冷亦何求？廉溪风节清如许，且与黄花订晚秋。”(收录《葛衣集》)。
作此诗应是明朝将覆、清兵入关，其被俘又伺机潜回故乡之后，或许他也无心顾及薛令之钓鱼台何处，只愿能追先贤遗风，以保晚节。遥想鲜衣怒马少年时，一者钓于溪，一者钓于潭，而以梦为马，不负韶华，胸怀大志。功成名就后，一言一行，斯物斯地都铺上独特的色彩，令人深思景仰。如“为问当年求隐意，千秋明月水中坻”(刘中藻《吊明月先生》)，“赢得微时栖隐处，磨崖五字落寒烟”(冯向荣《游泂山九潭吊行人》)等等。
刘中藻曾一度隐居泂山九潭，薛令之托病辞官归隐灵谷草堂，必定有临各自钓台，只惜未见存世之作。廉溪之水长淌，双峰桥下的沙渚仍存，双剑水依旧吟唱。先贤咏云：“此地一经名贤过，遂令山色辉古今。”浙江富春江畔的严子陵钓台，就因东汉高士严子陵拒授“谏议大夫”官职，来此隐居垂钓而闻名。据说从南北朝至清朝就有1000多位文人来过此钓台，并留下大量诗文。其中福安三贤之一谢翱曾过此地，祭奠文天祥，有《登西台恸哭记》传世。现今，有些野径日趋荒芜，有些乡道愈渐宽广……毁坏或保护也就取决于那一念间。廉溪畔几处看似绊脚的丑石，哪一处该标识为“钓鱼台”？
偷得春来寻钓公，今儿何处诉来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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