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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尚杰:感官的厚度——马拉美《骰子一掷,不会改变偶然》

感官的厚度

《骰子一掷,不会改变偶然》

原题:骰子一掷就永远摆脱不了偶然

作者:尚杰,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研究员,哲学博士。主要著作:《启蒙时代的法国哲学》、《从胡塞尔到德里达》等。

* 本文首发于尚杰老师的微信公众号: 美的旋律;文艺学经授权转载。感谢尚杰老师的研究与分享。

斯特芳·马拉美是法国象征主义诗人和散文家。1876年作品《牧神的午后》在法国诗坛引起轰动。此后,斯特芳·马拉美在家中举办的诗歌沙龙成为当时法国文化界最著名的沙龙,一些著名的诗人、音乐家、画家都是这里的常客,因为沙龙在星期二举行,被称为“马拉美的星期二”。

晚年的诗作《骰子一掷,不会改变偶然》晦涩难懂,是马拉美最令人困惑的一首诗。这首诗的文字排列非常奇持,它有时呈楼梯式,有时一行只有一个字,有时一页只有一个字或几个字。马拉美企图描画出思维同混乱的宇宙接触的历程,他力图洞穿宇宙的奥秘和法则。这个历程也是诗人将字句写到纸上,寻求能够表现现实的语言结合的过程。这首诗无论在语言、诗句,还是在韵律方面,都大大革新了诗歌创作,直接迈向了20世纪的诗歌。

精神分析结构主义象征主义诗歌马拉美洛特雷阿蒙列维斯特劳斯弗洛伊德超现实主义绘画——这一长串的意思,都可以从马拉美一组诗的名字流淌出来:《骰子一掷就永远摆脱不了偶然》,创新首先是形式上的,我们来看诗集的原封面:

还有这个:

创新看似只是形式上的,其中的奥妙远不止此。首先从形式说起,起首为了汉语世界的读者方便,我模仿马拉美的形式用汉字虚构了一下,以便醒目。读者首先映入眼帘的,并不是“骰子一掷就永远摆脱不了偶然”这句话的词义,而是不规则的印刷排列,文字大小不一,字体不一,形态不一,颜色不一。印象首先来自图像,似乎写字的人觉得文字的含义已经无法表达心思,心声要突破文字的界限,要敞开一个新的缺口。这个缺口使我们的目光一亮,它敞开了一片超出字义之外的开阔地,留有大片的空白,给人遐想的余地,它像什么呢——对,马拉美这么弄,有点像广告图像。广告不适合用文字表达,当代最先进的广告设计趋向于排斥文字而只用图像。但马拉美如上诗歌形式创新的意义,远不止会使我们联想到广告设计。

如果你读一篇文章,会把目光只盯住标点符号吗?我记得有个奇闻轶事,当事人是两个大作家,我记不住两人的名字了,姑且说A和B。A给B写信说,我写东西一向不注意标点符号,我投给你的作品没有标点符号,麻烦你发表时给填上标点符号。B在给A的回信中,没有文字,只有一大堆标点符号,并在附言中这样写道:“我一向不注意文字,请你把标点符号中间的文字填上吧。”

幽默中的道理,有时非常严肃。如果你读一页书,真的只有标点符号而没有文字,此刻你惯常的阅读理解习惯就会丧失功能,取而代之的是视觉,赤裸裸的原始视觉,这原始视觉决不同于看书的抽象视觉。于是,你就会觉得页面上的标点符号在动,诡异地动借用萨特的话说,你感到恶心。但不要在恶心时逃跑,耐着性子仔细看这些标点,就仿佛不再仅仅是标点符号了,它们飘飘忽忽升起来了,好像会跳舞似的,这种幻觉来自你不自觉地处于自发地创作状态,想着这些小东西像什么,或许像音符或蚂蚁什么的,总之一些新鲜事在发生。

如果我的思维跳跃快一些,说以上马拉美《骰子一掷......》的形式改变、还有页码上大片的空白,与我上述标点符号的情形是类似的,你会同意吗?不仅将诗句形式编排上的创新与广告联系起来,而且诗句字面不再是文字,有点像艺术化了的标点符号呢!

以上情形,摆脱了语言的限制。语言表达、语言结构与语法、观念与概念——所有这些都极力摆脱偶然性与纯粹任意性,取消他者。语言使用的词语是概念,所指的也是概念。但《骰子一掷......》似乎在说,语言活动不排斥赤裸裸的原始视觉、知觉,不排斥语言的他者,作品本身就是感官可感的一部分,它们是不可分割的。

《骰子一掷......》的感受深渊,只有在这样的情形下才展示出来:书写什么都不是,只有可感者。那么,这不是线性排列下的文字含义的连接,而只是一个当下在场的场所。马拉美没有创造出什么“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之类的思乡情,他什么都没创造,而只是创造出一个新颖的显露文字的场所,就像是骰子投掷的效果。就好像使我们看到了暗物质,使不在场或者缺失显露出来。这种不适感,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之间有暗合关系,就是说郁抑症患者表达的似乎清晰明白的语言,或者我们普通的语言表达,都只不过是深层动机的一个伪装显露。深层欲望拒绝或者说无法用现成用语表达出来,魂灵是语言表达的他者,因此要去除伪装,排遣抑制或压力——这种情形如何操作呢?其实不仅抑郁症患者,每个人都有类似心理现象。操作的方法有很多,一个重大发现来自一个叫安娜的患者,她奇怪地发现,当她不顾该不该说把心里一切烦恼喋喋不休地和人诉说出来时,抑郁症状反而消失了,她说这叫做“倒垃圾”(字面翻译是“打扫烟囱”)。当然,她最好应该在夜深人静旁边无人的时候自言自语地“倒垃圾”,否则她把心里垃圾倒给别人,别人就会抑郁了——别人会感到不适,感到恶心。

倒心里垃圾,那些在光天化日的语言中无能言说的内容,隐藏着的冲动,空白、标点符号,一些不规则的道道痕迹与混杂的颜色,这是一个原始感受的场所。在这个过程中,语言似乎不再是一个好使的表达工具,要突破语言的界限。如何突破呢?以上本文开头,就是制造这样一种奇特的效果,似乎语言能用赤裸裸的感官看见,它是一种图像化的效果。思想感受不一定非得是定义与推理演绎式的,它们还可以是图形式的,不是平面化的,而是空间现场化的,是这样的可感者。这些情景原本是潜伏着的,使之成形,会使我们感到不适——它们是——语言的身体。奇怪的是,我们从来都对语言的肉身视而不见,就像萨特说的:这是一个黑色的栗树根,但“黑色”?这个树根不是黑色的,黑色作为词只浮在树根的表层,要把这个表层挂掉,用皮鞋踹它,坦露出赤裸的难看的一堆难以名状的恶心,形成愁苦的一小堆,但萨特针对此种景象说“恶心”其实在骗我们,因为他这样写,扣人心弦,有奇遇感,就像本文开头“骰子一掷就永远摆脱不了偶然”那不正经的排列形式。这是一种痴迷状态,它是绝对,我们在树根的里面,它嵌入我们的眼睛里,使劲抠也抠不掉,这才叫做实在,实际的存在。这时,概念的功能已经丧失,因为我们触及的是物体。这种情形怎么能称为恶心或者荒谬呢?最多只是使得习惯的心理感到不适而已。不要只看见花开的模样,而要倾听花开的声音,这是一种断裂了的奇妙且微妙的感官感受。总之,“理性的世界和加以说明或解释的世界,并非真实存在的世界。” 树根里没有品质,每个品质在树根里都是多余的。于是,我们的感官消失在一种奇异的极端之中,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一种深深不安的舒适感涌遍全身,这是心理与肢体的双重创作状态,艺术状态。

于是,可感者进入自身,进入我们的里面,它再也不仅仅通过其意思言说,它用它的留白、它的身体、它页中的褶皱来表达。这,就是解构。它摒弃了排版上的约束,这属于语言的约束。它期待感性蔓延开来,这形成一种崭新的精神力量,可以肆意将它们安置在赏心悦目的地方。蔓延没什么道理,赏心悦目本身,就已经是道理了。这种弥散扰乱,似乎妨碍我们交流,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已经收获了视觉之美,广告已经收到了奇效。要让字母有颜色,就像“树叶是绿的”——这句话上的文字也是绿颜色的。

要在排版的空白处,看到初始偶然在场的感性材料,还没有用康德的先验范畴加以整理成秩序的感性杂多。这些沉默的杂多,这些赤裸裸的树根,花开的噼啪声,这就足够了。千万不要将这些噼啪声想象成“正在向天空冲刺的青春力量”——这诗句的修辞虽然很美,但它将我们的注意力转移了,它不再使我们用物体痴迷物体,而是去理解物体的词语属性,但不能用“青春力量”作为属性强加在“花开的声音”上面。如果这样,痴迷的美感会消失的。不能让原初感性空间消失,这是我们的身体-肉体空间,一种美妙的萦绕,此刻所使用的词语,都变身为物了。这是可见的物,不仅我们看它,听它,它也能看见我们,听我们说话。这是——感受性的深渊,来自直接接触。

感受性的深渊-偶然,它把思想设定为偶发的组合,这绝对不是黑格尔式的。这是——知识的危机。这是感官的厚度。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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