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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唢呐仙子
方清
再不愿出去打工了，我想建支鼓乐队。
父亲狠声问，你会哪样？
我说唢呐。
父亲说就凭你哪点三脚猫功夫？
在外面我早就听老乡说，家乡有位最能吹的唢呐手，方圆百里无人能敌，大家都叫她唢呐仙子，倒忽略了她的真名。她从不拿派，无论红白喜事，主家都争着请他们那支鼓乐队。特别是在场有好几家演奏时，其他唢呐手都拿足架势，鼓圆腮帮，抛头抖肩，嘶鸣着一争高下。只有唢呐仙子，两腮微鼓，两眼微闭，手擎唢呐，正襟危坐，仿佛置身事外。那一个个悦耳的音符仿佛是从乐管里自己跳跃出来似的。别人已吹得声嘶力竭，她激越的乐声还绵绵不绝地响彻整个天空。她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事毕，她都要走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轻轻吹奏那支《千年等一回》。
我说找唢呐仙子学。
父亲说你认识唢呐仙子么？她会教你么？
我说爸，你帮帮我嘛。
父亲两眼一瞪，说做梦吧你。
我们家乡有一种调侃唢呐手的说法，说他们吹奏时，腮帮鼓起像两个牛卵子，瘪下去像一张牛皮子，暗讽这是下九流的行当。父亲是守旧派，从心里瞧不起吹鼓手，他压根儿就不想让我建乐队。
我与父亲杠上了。
我去向亲戚和街坊邻居打听唢呐仙子的消息，他们都向我摇头。我知道是父亲在背后捣鬼。有人悄悄给我支招，说可以到办红白喜事的人户打听，或许能碰到她。
我铁了心要去拜唢呐仙子为师。
往年我们场镇每到冬腊月，红白喜事频繁得很，可今年这时偏偏少得出奇。一天清晨，云城寨生态公园方向一首《千年等一回》的唢呐声将我从酣梦中扰醒。可以这样说，我从没听到过这么美妙的曲调，它让我心潮翻滚，那凄厉的乐声让我禁不住泪流满面。我想，莫非是唢呐仙子的独奏？我立刻翻身下床，匆忙穿衣，也不洗漱就朝那方向奔去。
啊，是姑姑。她啥时学会了这个？
姑姑吹得这么好，我何不舍远求近拜她为师。我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了姑姑。她立马将脸一板，说学这个干啥，没出息。我顶她说你不也没出息吗。她“我我”两声卡住了喉咙，泪花花转，任我苦苦哀求，也不为所动，默默收起唢呐扔下我独自下山了。她怎么与父亲一个德性？我愤怒地对着姑姑的背影大喊，我找唢呐仙子去。
为找唢呐仙子，我啥事不干，哪里有红白喜事我赶哪里。
听说离镇上十多公里山路的封家沟有一人家娶媳妇，亲朋好友为他们请了好几支鼓乐队迎亲。我想一定少不了唢呐仙子。尽管我起了个大早，抄了条近道，想不到山里人家的宴席散得这么早，还十二点不到，几支鼓乐队都离开好一阵了。我问主人他们朝哪条道走了。主人向我指了指东边的大道。
我追上他们，姑姑也在里头。我问，唢呐仙子呢？一位大叔正要回答，，姑姑却剜他一眼说没来。大家就笑。姑姑又板起脸说有啥子好笑的嘛。众人就不笑了。想到他们古怪的笑，我不相信姑姑的话，唢呐仙子肯定就在前面不远。我又一路追下去，直追到镇上也没碰到一个人。
我沮丧地回到家，母亲刚从外面回来，仿佛有什么事要对父亲讲，瞟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假装进卫生间，关好门，母亲才小声说，张家湾的丧事夜场要不要去随礼。
不能再扑空了。我要养足精神，得先美美睡一觉。
当我到达夜场的时候，在如同白昼的灯光照耀下，五支鼓乐队呈“一”字排开，分别围坐于五张八仙桌，座中有两个女唢呐手，姑姑也在其中。晚宴后，各鼓乐队的乐器瞬间齐鸣，如波涛击岸，如万马奔腾，如暴风骤雨......我挤在人堆里摒声敛气，抻长脖子，比较着五位唢呐手的技艺。我看见，三个男唢呐手一开始就铆足劲鼓圆腮帮摇头晃脑吹得脸红脖子粗，另一个女的也鼓圆了两腮，吹得花枝乱颤，只有姑姑，微闭双眼，两腮微突，这使得她的脸颊更显丰腴圆润，更显年轻。她的指尖在唢呐音孔上轻捷的跳跃，她一动不动，心无旁骛，静若处子。美妙的曲调从唢呐管里涌出，如天籁，或舒缓，或激越。姑姑仿佛沉浸在那个美妙虚幻的世界里。其他唢呐手声嘶力竭偃旗息鼓了，只有姑姑仍神定自若，一曲接着一曲。
葬礼结束后，大家都散了，只有姑姑坐到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泪流满面地吹起了那首《千年等一回》。我突然懂了，姑姑在哀悼逝者的同时也寄托着她对英年早逝的姑父的思念。因为心中有爱，她才能将技艺发挥到了极致。我苦苦寻找的唢呐仙子原来就是姑姑。我悲愤地在背后叫了一声姑姑。她一惊，发现是我，转身问，你.......我不无讥讽地说，不，我应该叫你唢呐仙子。姑姑眼圈一红，泪花闪闪，说青儿，我不是真的想骗你，我我......
我不想听姑姑解释，伤心欲绝地走了。
晚上，姑姑来到了我家，我不想见到她，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半夜里，我起来屙尿，见父亲和姑姑还在大眼瞪小眼，剑拔弩张，在小声争吵。
第二天一早，我提上行李又准备出去打工，父亲喝住了我，说姑姑答应收我为徒，还帮我组建鼓乐队。
那一刻，我哭了。
作者简介
方清，70后，四川宣汉县人。热爱文学，闲暇时爱写些小文字抒发生活感悟。多有小说散文发于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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