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梅 | 山菊花

山菊花是我喜欢的一种花。我曾看见有文字这样描述它:“从茎顶，从腋下，一下子冒出那么多花骨朵，仿佛一夜间被风吹醒，就一起把眼睁开。睁得又圆又大，再也不想闭去。白天盯住太阳，夜晚盯住星星月亮，那份野性，连日月星辰也只能轮班伺候。它把金子般的本色毫不掩饰地宣泄成河成海，又把琥珀色的药香毫无保留地聚散如云如雾……”国庆节这几天，看见朋友圈有文友发山菊花的图片，感觉那小朵小朵的花，就在我窗前旦暮低语，那丝丝缕缕的香，就在我屋里走动。于是，决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到郊外去看山菊花。

清晨，阳光柔和，微风习习，我出门了。寒露过后，晴明高远的天空如清水倏洗过一般湛蓝澄静。山野早已敛去辽阔的绿色，只把灰脊袒露世间，鸿雁归飞的呼唤，杳然在江南的路上，留下水牛和山羊哞哞，在枯草败叶间低徊……是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来了漫空的香，然后，我看到了那千层枯绿中的万点黄。

它们一簇簇，一丛丛，有白色的，最多的还是黄色的。有的铺在山坡上、小河旁，有的立在山脚边、乱石中。远远看去，如繁星，如瀑布，闪着一片辉煌夺目的亮点儿，一直泻到地上，活像一扇艳丽动人的凤尾，又像一条被舞台灯光照着闪烁发光的长裙。那些缀满花朵的修长的枝条，纷乱地垂落交叉着，有着一种山林的“野味”。   

秋风一吹，黄色的风海迎风摇动，看着心里瞬间充溢了那么多美好，尤其在荒凉的杂草间，猛然那么一丛脆嫩的黄，不用刻意去嗅，阵阵清香就扑鼻而来。那香味浓郁而不刺鼻，散发着单一纯正的馨香，清清爽爽如它们的颜色。

我走进一株山菊花，在它的面前蹲下来，与它相互对视。它那小小的锯齿般的绿色叶子，衬托着如指甲一般大小的黄色花朵，白色的瓣紧紧地拥护着黄色的花蕊，还有一些是黄色的瓣。纤弱的花托支撑着整朵花儿，还吸收着阳光的养分给花儿，让花儿更加美丽。花茎虽然长在最下面，可是它支撑着花儿花托花叶，真是大力士。那花，密密匝匝，重重叠叠，素素净净，低调而明亮。它们有的顽皮地挤在一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有的看见我，仰起黄色的小脸蛋摇晃着，好像在欢迎我的到来;有的低下头，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怕见生人似的。在一株山菊花上我看见有一个枝头上开着四朵花，其中只有一只绽放着，正张开的花瓣在呼吸着晨间流动的空气，我能闻到淡淡的清香。看到经过一夜充足的睡眠，又被露珠做了晨浴的另三朵小花都醒过来微笑，感觉到很像此时自己无忧烦的心情，仿佛自己的胸腔写满诗句，随呼吸在原野上落了一地。

自己写不出诗句，一个诗人颀长的身影踏着夕阳的余晖向我缓缓走来，一袭青衫，一双布鞋，左手摇一把蒲扇，右手提着一只酒壶，带着淡淡的菊花香从我面前飘过。只一眼，我便被他破衫底下清幽的气质而折服，还有他傲视一切不与世俗合污的眼神，他是晋代田园诗人陶渊明。日薄西山，飞鸟相还，东篱之下，陶渊明手采菊花，悠然度日。我想起他轻抚丛菊时掌心的温度，温暖了整个秋日的午后，这是他的理想生活，远去了车马之喧，远去了尔虞我诈，面对着钟情的菊花，真意无须言语。他是那个“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士;是那个“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的雅人，是那个“戴月荷锄归”的农夫。他不愿“为五斗米折腰”，挂印归田园。他忘却了仕途的不达，却记住了世人的愿望，悟出了心中的圣地——桃花源。

陶渊明也曾热衷于官场，想在仕途上一展自己的抱负。当他做了彭泽县令后，了解到官场的黑暗以后，便毅然辞官归隐，从此躬耕农田，不问世事，以超然的心态打量世界，成就了自己的个性。他伴着“庄生晓梦迷蝴蝶”中翩翩起舞的蝴蝶在东篱下悠然采菊。面对南山，陶渊明选择忘记，忘记那些官场的丑恶，忘记自己遇到的所有不快，这是心灵的选择，豁达、轻松、平淡之中蕴含着绚烂之极，彰显魏晋风度。

远离尘世，隐归田园，看花开花落，陶渊明生活很清逸，很自由，像蓝天中的白云，像大海中的游鱼。清新淡雅，与世无争，一心归隐的智者，一朵只为他绽放最纯笑颜的山菊花，造就一幅意境深远的旷世丹青，打动了多少颗坚韧的凡尘心灵。他的诗将心寄托与菊，寻回了一方心灵的净土，同时他的诗也让菊带上了远离俗世，与世无争的高贵品质。

放眼山下，一条山溪玉带般弯弯曲曲流向山外。我来到山溪边，捧起那细崖缝中流出的水，痛痛快快地洗了脸。然后，直嗓子喊出一声，又叩在石壁上一片嗡嗡回音，惊飞了河面上栖息的水鸟。那些水鸟沉浸在金色的阳光里，一动不动。沿河岸是一线金黄的芦苇，河堤上是一片金黄的山菊花，山菊花尽头是林带。古老的松树茂密参天，这一切之下，是秋日明净的天空。两只苍鹰在这片灿烂的晴空里盘旋，舒缓，自在。林里隐约出几幢红墙黛瓦的乡间房屋。红房绿树如仙山楼阁，风呼呼刮着，周围的山头都隐没于绵绵的云海里，天地悠悠，宇宙茫茫无限。我目不转睛地看隐约在山中的那几户人家，心里想着在某一天搬进其中的一座。面对尘世，一个已过30岁的女人有些惧怕了。我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被尘嚣围追堵截的狼，想想那些消磨和耗损，我时常想逃离战场，到山上做一株自在的山菊花。

胡思乱想，偷偷乐着。我看见旁边来了一个洗衣服的乡下妹子。妹子周身散发着令人痴迷的青春活力。我同她打招呼，她羞涩地笑了。白玉米一样的牙齿整洁饱满。她穿了一件蓝底白花的棉布褂，把辫子盘在脑后，婀娜的身姿有节奏地轻盈晃动，莲藕般的手臂熟练地淘洗着衣物，衣物上的水珠珍珠般闪着光泽撒落溪水中。真美，我不禁暗中惊叹，这真是一朵天然娇美的山菊花啊!洗衣姑娘，属于这里的幽静，淡远，空寂，她拥为不为俗人所知的气韵，独自度过每一个寂寞的清晨与每一个肃穆的黄昏。淡雅的菊香缕缕，溪水共氤氲。老林，没有喧杂，一切静谧得有如空旷辽远的苍穹。

山菊花，洗衣女子，他们娴静、幽雅、纯洁、美丽。我更喜欢山菊花傲霜的精神。它高洁清净，顽强上进，不入良圃，寄荒野而不卑，处垅畔而安闲;不劳水肥，耐瘠薄而坚忍，自芳菲以献身。藏清香于身后，饮甘露于凉秋;虽瘦小却矍铄，适隐逸而怡情;弃蜂蝶之嘻闹，独挺秀于坡塄!

回家的时候，我准备采一把山菊花，带回去插在紫色的花瓶里。也许是虔诚的我沾了陶渊明的灵气，在一瞬间我想到宗白华的诗句。“世界的花， 我怎能采撷你。世界的花，我又忍不住要采得你!想想我怎能舍得你，我不如一片灵魂化作你”。默念着这首小诗，我改变了主意，终是没有采摘，就让山菊花长在原野吧。我将努力做一个心素如简，人淡如菊的女子。

 

张继梅，个体经商，现居河南新县。热爱生活，钟情文字，努力成为一名好的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