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延洲┇大成乡：献给挺立起中国乡村基础教育的“脊梁”——一代中师生（12）

大  成  乡

献给挺立起中国乡村基础教育的“脊梁”——一代中师生。

（长篇连载）

安徽怀宁  吴延洲

12、职业尊严

　　10月底，夏务友教育学院录取通知姗姗来迟。他定了走前相聚的日子，托砚春捎信给程庸，强调务必来。夏务友在大成河畔的家中，宴请陈源等同学，郑怀没来.。杜洪成非常反感老师业余时间参加学历考试，他认为教小学中师学历可以，参加学习会耽误工作。大家心知肚明也就不说破，十几个师兄弟围坐一起，喝酒、畅谈，眺望远山，俯视大成河，世事变换恰如“鸟来鸟去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陈源酒最多，动情地拉住夏务友无语。临别时，夏务友一再鼓励：“程庸，树挪死，人挪活，去考吧，有什么需要写信给我。你一定行，我在学校等着你。”程庸无奈地摇头。两年后，夏务友在教育学院考取研究生，毕业后就职于民族大学，永远离开家乡，到大都市生活，实现他人生目标。他成了王玄旨极力赞美的“鲤鱼”，以进修模式实现向上流动。

　　一天上午，程庸正上课，郑怀突然造访，把程庸发表文章的报纸、刊物的样书借走，理由简单就是学习，年后归还。程庸向来豁达，随手取出，郑怀仔细检视，凡用笔名“苦楝子”发表的均取走，归还时，程庸发现每件作品，均以红笔圈了，也没在意，谁知再次着了郑怀的道。送走了郑怀，程庸发现，剃头师傅师徒来校，挨个给王玄旨、夏远贵等几人剃头，便吃中饭。王玄旨笑呵呵拎出酒，原来学校不成文规定，每月剃头师傅来一次，给每位老师理发，待遇是老师们轮流打酒，敬师傅。大伙儿也跟着打打牙祭。

　　吃饭时，小徒弟曾是学生，怯怯地坐在角落，吃饭特快，不时偷看师傅。夏远贵不喜酒，在旁吃饭，准备添饭，徒弟站起，意欲给师长盛饭，就听师傅哼了一声，慌忙坐下，低头吃饭。众人目光聚焦于师傅，他抿了口酒，“老师们莫怪，行有行规，徒弟只能给师傅盛饭，老祖师传下来的。”“杨师傅，今天怎么喝这点?”王玄旨不解，平日里不醉不归。“唉，你们听讲了吧，我那师傅死了。”毕竟师徒一场，露戚戚之色。“他就是喝酒喝死的。我再不控制，就走他的老路!”

　　东方有名的剃头师傅姓张。张师傅着装非常讲究，一身整洁的蓝色中山装，扣子扣得整整齐齐，头发一丝不乱，好像抹了油。挎着一个方形红色、白色金属扣的工具箱。白披肩搭在手臂上，常常在你身边如风飘过。他的服务半径很大，练就“走如风”的飞毛腿。

　　张师傅挺讲礼仪，为人谦卑，满口客气话，但无时不在维护自己的职业尊严，这份执着扭曲了他的性格，最终把他送上不归路。

　　张师傅手艺精湛，应受人尊敬。可吃手艺饭不受人待见，理由简单：你给我理发，我给你钱，两不拖欠，凭什么还给你吃食，家里人吃饭都是奢望。家庭主妇都持这一观念。所以变着法儿规避。为了吃饭，张师傅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伤自尊。比喻张师傅客气地对主妇说：今天在你家吃早饭(或中饭)。主妇们会半真半假地问：怎么又到我家了。张师傅心中不爽，强忍不可表露。用事实辩驳、说服。无法推脱，用尖刻、刺心话回应。早饭，她们一般会说：那好吧，不过多加一瓢水，加人不加米，煮稀点，轻视之意溢于言表。有的答应爽快，但不忘加一后缀：没什么菜，莫怪。客套话把不满包裹，聪明的张师傅懂的，心中很受伤。

　　长期积压终将爆发，客气的他用客气反哺，譬如菜像样，他只看不吃，如果菜不咋样，他会吃饭几碗。有例为证，一天就餐某家，男人未归，师徒俩先吃。盛饭时没让徒弟效劳，不知是有意抑或无意，揭开另口锅，里面贴满绵甜、诱人的米粑，心中颇恼，没吱声，用眼色命令其徒放量吃，徒弟胃内塞满稀粥，实在完成不了艰巨任务。于是他用脚，在桌下猛踢，又逼下几碗。自己努把力，一锅稀饭见底。他把受到的冷遇、白眼转嫁给可怜的弟子，小孩脚步无法跟上大人。所以他打发孩子先走，慢鸟先飞也比不上快鸟。他紧跟其后，踩其脚后跟，先把鞋后跟踩烂，再就是脚后跟。是不是这样训练可出竞走冠军?说到这，杨师傅叹口气，“我师兄，早早走了。”

　　人们渡过生活难关，仓廪实而知礼节，招待师傅伙食尽量弄得像样，让他们吃上三杯两盏劣质酒。极大满足张师傅虚荣心，遇上必喝，渐渐迷上杯中物。喝酒时，乡人最慷慨，灌醉别人取乐。张师傅便一发不可收拾，中饭后，他脸通红，工具箱斜挎，跌跌撞撞前冲，披肩滑下，绊脚，趔趄摔倒，挣扎爬起，整洁的中山装沾满灰尘或泥巴，见到熟人越发客气，满身满口酒气，中人欲呕。

　　一天他东倒西歪走来，怀中抱个异样的猫，走近一看，原来是死的，散发恶臭。猎奇者作鸟兽散。他哈哈大笑，扬长而去。傍晚有人发现他睡在树林中，一杯底粗的树被他扭断，吐了一地，死猫不见。可邻居家猪中彩，吃呕吐物醉跑。另一次喝多，面对几名妇人小便，不及回避的妇人怒骂，他竟反唇相讥，扯上虚拟性关系，犯了众怒。田间劳作众妇人，将其按倒，扒开他的裤子，就地取材用松针扎其下身，严重性骚扰，堪称奇耻大辱。

　　其实他喝酒慎重，知道啥时该停，可异样自尊关键时作祟，敬酒是尊重，应该喝。乡下人群居，吃饭多在一处，烟酒不分家。张师傅在陪酒声中，成酒仙，变酒鬼。

　　好心劝他不领情，认为是悭吝，比照着说何处喝得过瘾，最鲁笨的人也懂话中所指。次数多了，同情的人也加入捉弄者行列，看他酒醉洋相。于是只要他吃饭谁家，男人们趋之若鹜，女人们不甘示弱，在一片不怀好意的劝酒声中，走进醉乡，走上不归路。

　　张师傅长期酗酒，手脚颤抖，无法施展精妙技艺。人们纷纷更换师傅。张师傅失去衣食父母，生活困顿，处处遭人白眼。最后有人发现他飘浮池塘中，是酒后失足?抑或自寻短见?不得而知。一塘清水能洗脱尘世污垢吗?

　　饭后程庸就便理发，与杨师傅谈了不少。杨师傅喟然慨叹：“程老师，职业真的有贵贱之分吗?怎么一问孩子将来干什么?就是考大学，考大学又是干什么呢?”程庸无言以对，职业贵贱思想根深蒂固，来自世俗，物质匮乏摧毁人一生的尊严。来自个体心理，精神缺失影响人的认知。要从小引导孩子树立正确择业观，一生一世倾心而为一项手艺、一份工作，努力做到精致，拥有工匠精神，个体情感有寄托，才会赢得职业尊严。职业尊严来自精神而非物质。

（未完待续）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吴延洲，小市中心校副校长。出版作品集《静等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