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延洲┇大成乡：献给挺立起中国乡村基础教育的“脊梁”——一代中师生（88、89）
献给挺立起中国乡村基础教育的“脊梁”——一代中师生。
（长篇连载）
安徽怀宁 吴延洲
88、人作有祸
天黑，梅家老五堂屋灯亮如昼，老五请村干，侄女婿高子瑜作陪，梅孟景缺席，其他兄弟来了，且挺高兴，老大在，他们放不开手脚，不来更好。因布局调整，高子瑜与程庸意见相左，对程庸有想法。“瘦猴”陶焰言听计从，不奢求上位，对他威胁不大，多数场合由“瘦猴”陪同。他俩进屋，唐良、陈标早来，见面打着哈哈，“来了，坐。”“不客气，不客气，都坐，抽烟。”表面客客气气，将合校分歧搁心理，大家都聪明，尽量克制，当面争议，主人难堪。东扯西拉，从天气到国家大事、国际形势，友好交流。喝茶、嗑瓜子、抽烟，屋内烟雾缭绕，瓜子壳遍地，其乐融融。 不久上菜，开始排席位，俗称“扯席”。有按年龄的，长者为尊。有按职务的，官大坐首席。当年学生请客，江书华与杜洪成同席，乡下人只知校长比主任大，拼命拉江书华坐首席，江书华拼命躲闪，“请杜主任上坐。”杜洪成也不推辞，撇撇嘴，“你可晓得我这个是么主任哦!”孟焕曾教育杜隽，“哪怕皇帝三岁，都要对他下跪。”有按主次的，比如宴席为谁而设，谁即为主，比如结婚席上的新郎与新娘，其余皆是陪客，不过陪客也得分三六九等;有按辈份的，长幼有序;有按财富的，《增广贤文》曾说“杯杯先敬有钱人”……将以上因素全考虑，情况就复杂了，总让执酒壶者头痛，稍有疏忽，吃力不讨好。 不过今天好办，梅小五请的是村干，自然村干优先，陈标为正，唐良副。梅家兄弟是梅瑰叔辈，也是高子瑜长辈，也应占先，高子瑜今天是陪客，又是晚辈，只能屈居下位。可梅家兄弟见老大没来，老大的位置可由高子瑜顶上，既顾了老大面子，又不委屈高子瑜。彼此谦让一回坐下，东边上首陈标，西边上首归唐良，高子瑜坐东边下首，对面是老二梅仲景，其余两方也没扯头，“瘦猴”、梅家兄弟随便坐。 家常菜摆满桌，酒也上，酒宴开始。乡中人喝酒特慷慨，想尽办法劝人多喝、喝好，出洋相，找乐子。真正善饮者，开始特别谨慎，分析在座众人，谁是势力派，谁是豪爽派，谁胡子滴的酒会晕，谁谈酒色变……对势力派绝不轻易招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化算。主动投降者，弱势群体，与之抗衡摆明欺负人，掉架子。一番权衡自然盯上豪爽派。而高子瑜正是豪爽之人。“昨天喝多了，今天好酒好菜，要多喝两杯，才对得起，可实在不能喝，就原谅一点。”陈标先发话，伸手将杯子罩住。“陈主任，怎么说这话，是酒没昨天好，菜没别人家香?”梅小五有点不爽，“这酒难喝，也要将就喝两杯，倒酒。”抢过酒杯，加满。唐良是势力派，举杯接酒，“这么客气，喝两杯，就喝两杯。”不能喝者，将杯高举，不让酒流入，“少倒点，真不能喝。”而斟酒者，用瓶将杯下压，“多少喝一点，就一点。”能倒一点是一点，双方斗智斗力。一轮下来，每人杯中多多少少有了酒，酒席正式开始。 “两位主任、各位兄弟，菜不好，酒也不好，大家超直喝点，喝好不喝多。”梅小五端杯站起，乡下规矩“东不饮客不请”。众人端杯，“感谢，感谢盛情，我们就喝了这杯!”陈标抿了抿，与杯亲密接触，放下。唐良、高子瑜一扬脖子干了，如饮仙酿，一个能喝，一个豪爽。其他几人，眉头紧蹙，嗅了嗅，将头偏向一边，避之唯恐不及。“陈主任，不能作奸啊，得喝完。”高子瑜
一见不爽，说好大家喝完，居然浅尝即止。“哈，哈，实在不能喝，不能喝，有毛病。”陈标打着哈哈。“多少还要喝点，不喝完。”梅小五作中。“喝了，他有啥毛病，都知道老陈能喝的。”一丝不快爬过，高子瑜坚持着，他清楚陈标喝酒套路。“真的有病，胃痛。”陈标狡辩。梅仲景站起，“我说一下，既然能喝就喝点吧，别婆婆妈妈的，莫非小五招待不周。来，我俩都干了。我可是肝癌晚期。”这个玩笑开大了，为了劝酒如此自黑。陈标逼得无路可逃，“二兄弟，别瞎说，等会二弟妹来了，会纠耳朵的。酒一定要喝，就这一杯，慢慢喝，行不行!”高子瑜眯着眼睛，“真的就这一杯，等下不喝了?”脸露不屑。“是的，就这一杯，再喝你骂我不是人。”陈标信誓旦旦。几个不能喝出了名，没人理。不会喝出了名也好，总之人还是出名好。“好吧，喝完的倒上。”梅小五添酒，“吃菜啊，吃菜，菜不好，总得吃点。”“客气了，这么好的菜，都来，来。”筷子伸出，各取所需，咀嚼声起，如蚕食桑。 同喝三巡，抽烟，稍事休整。少顷酒席进入陪酒阶段，有敬与陪之别，敬的对象是德高望重者，自己喝掉，对方可喝一点，最好喝完;陪酒相互喝，对等喝，酒桌文化大致如此。陪酒从首席开始，中间也可穿插，力求一圈下来，不落坐中一人。“陈主任，我陪你喝。”高子瑜履行陪酒职责。“好吧，刚才说了，少喝一点。”陈标站起面向高子瑜而立，借站起之机，酒杯晃动，洒出不少。“端好，酒没喝，洒了不少。”高子瑜性直，当众指责陈标不妥行径，陈标成焦点。陈标胀红脸，“不小心洒了点，洒了点，大惊小怪的，嚷嚷什么!”心中不忿油然而生，小子太不给面子。“喝就喝，谁怕谁啊。看了，我这可是第四杯啊!”高子瑜豪气顿生，端杯而尽，杯口朝向老杨，涓滴不流，盯着老陈，看他意欲何为。“不就是一口水嘛!干了。”陈标当众打脸，一激不再扮锗吃虎，仰头倒入，仿佛吞杯，杯口朝下，一滴没有，脸上红云飞起。“好，早该这样了。”哄然叫好，这样喝酒有看头。“好啦，从现在开始，倒一样多，喝一样多，谁也不许耍赖。”唐良掌控酒席，合村后，他由正而副，心内不忿，伺机泄愤。“你们要喝就这样喝，轮流陪喝。”挑动众人轮流战。“对，就这样不泼不洒。”高子瑜重提规则，间接羞辱陈标，不过他没看陈标脸色，手心托杯向嘴，嘴前伸去迎，唇与杯口一接触，便张口，头后仰，酒一滴不落，唇下不湿。“好，小杯不行，换大杯。”陈标敲着桌子，“干脆掉顶，一滴罚一杯。”掉顶就是将酒喝完，杯高举过头，杯口朝下抖动，如有一滴下落，即罚一杯。众目睽睽，玩不了假，耍不了赖，真正的努力比拼。“这我看就算了，大家平时好兮兮的，别伤了和气。”梅仲景一见两人较上劲，喝下去两败俱伤。“是啊，刚才陈主任说就喝一杯啊，堂堂主任说话，可要算话啊。”其他人也怕事闹大，纷纷解劝，拿陈标的话说事，提醒他要逻辑自洽。陈标脸由红转黑，见矛头多指向自己，恼羞成怒，“不错，我是说了，可没说和高校长只喝一杯啊。”“我是帮理不帮亲，刚才小高比你多喝两杯。，你先把这两杯补上。”梅仲景发话。“对，对，这话说得太对了。”“瘦猴”兴奋地叫了起来，他正愁不能帮高子瑜，这下正中下怀，不觉忘形。可涉世未深的他，不知过度表现，犯了大忌。“哟嗬，你算老几啊，这轮到你说话了。你还早着呢，你也就是高子瑜的一条狗。”陈标对别人不好发飙，刚好“瘦猴”撞上枪口。“瘦猴”一听气不打一处，“你，你怎么骂人，我又说了什么?”他一下跳了起来，“今天，我和你喝。”抢过酒瓶将杯加满，盯着陈标。陈标情急之下出错言，脸紫胀，说不出话。“小伙子，有胆量，光说不行，喝啊。”唐良插一杠子，不是解围，是添乱。“唐主任，我今天就和陈主任喝!”“瘦猴”颠死不下驴子背，岂能当面出言不逊，侮辱人格。双方剑拔弩张，酒席上没有理，说不清道不明，可不能侮辱人。 “小高啊，你来了。”大门开处一群妇女涌进。“奶奶，婶婶们来了。”梅小五扭头一看，忙起身招呼。“坐，坐，吃了没有。”“吃了，吃了，别客气，你们喝酒吧。”“我可没吃好。”为首的妇人大模大样过来，左胳膊搭在小五的肩上，右手抓起梅小五的筷子，夹牛肉，吧嗒吧嗒吃，又端起酒杯一口喝干，抹抹嘴，“五娘烧菜工夫长劲了。”“辣子，瞧你哪馋样，几百年没吃啊!怪不得长得头翘尾翘。”唐良眯着眼睛，调笑。“放你娘的屁，老娘就爱吃，你管不着。”辣子朝老唐翻了白眼，言语泼辣。“好手的，你看这张不饶人的嘴，她掩上半边也说过你，别理她。”众人嘻嘻哈哈，真热闹。梅瑰忙出来搬凳子，倒水。“也没菜，吃了再加点。喝口茶吧。”“哪能再加，吃多了压床啊。”插曲缓和酒桌紧张气氛，可情绪还挂在几人脸上。“咦，你们怎么不喝了，喝啊，我们来打扰你们了，那我们说两句就走。”辣子再次发话。“今天村里和学校里人都在，是哪个要把学校砍掉，我问他长了心没有?这么大的孩儿，能走得动吗?”她用手比划着，毫不客气。“这事啊，你们来得正好，得问高校长。”陈标把矛头指向高子瑜。“你，你……”高子瑜措手不及，想不到老陈会甩锅。“哦，小高呀，说起来我们也不疏啊，你怎么忍心啊。”找到正主，她质问高子瑜。“二姨啊，不是他，是上头逼的，他哪会……”梅瑰拉住她，好言解劝。“啪!”高子瑜拍案而起，他忍无可忍，冲动地嚷道，“不错，是我要合的，合不了，我宁可校长不当。”“你有种，这可是说的，哼!”甩开梅瑰冲出大门，回头，“你就走着瞧，我看你校长也当不长了。”梅瑰撵出去，早不见踪影。 酒席不欢而散，梅小五叹了口气，本来想借机调解，想不到…… 第二天辣子添油加醋，将高子瑜合校的话，传遍大成，所有矛头指向他，小圣，黑皮出动，抖露高子瑜私生活来。高子瑜成了众矢之的，布局调整举步维艰。 程庸与陶东篱谈起此事，陶东篱思索后，高度概括。“高校长对校长位置看得过重，害怕失去，丢面子，失去现有的一切。你业务出众，声望高，还有副书记的老师。另一个背景也不简单。他有危机感，要证明自己有能力，有水平，在工作上求突破，认准的事一往无前，这无可厚非。可傲慢、自以为是，听不见不同意见，缺乏危机处理能力，冲动，情绪失控，最不该是生活不检点，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内怀疑同事，心里焦虑，外受言语围困，如身坠流沙，必不长久。你可有打算?”“感谢先生提醒，我没想法，跟随多年，无意取而代之。”“我知你心意，可得有心理准备，你没听过，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其后一一应验。 网络接踵爆料，高子瑜和大成中心学校负面信息，始作俑者是小圣。他充分利用现代媒体，发誓将高子瑜搞臭，搞下台。小圣从事文化工作，爱在网络灌水，他牛气的对程庸说：“网络这东西就是神，能将你捧上天，也能发你糗事，让你身败名裂。”程庸瞪大眼睛看他海吹，肉球一团的小圣，真像一个怪物，可接下来的事，不由你不信。小圣出手，他捧王文干，在网上海吹王文干亲民、务实、苦干。王文干不好意思，让他手下留情，他才极不情愿地收手。为了显示其捧人的能量，找过程庸，程庸向他作揖，“好心人，手下留情。” 现在机会终于有了，开始损人。高子瑜是他老师，但为了出口气，就顾不了许多。隔三差五网上大篇幅报道，大成乡中心校校长高子瑜糗事。最初缺少典型性，不过就是酒后乱言，态度不友好之类，无伤大雅。可随着时间推移，虚虚实实洋洋洒洒数千言，与多名女性有不正当关系的写实。 高子瑜震怒了，他骑车小圣，劈头盖脸一顿，“我是与许多女人有关系，我操你妈的，才生下你这杂种!”骂得痛快淋漓，骂得解气，一时快感引来无尽的麻烦。《高子瑜与余某婚外情》详尽抖露高子瑜与余璐的生活轨迹。租房于某处，花天酒地于某酒店……程庸看了着实吃惊，想不到高子瑜沦落到如此地步。高子瑜不太顾忌影响，有接待时，他公然携余璐混迹其中。郭克在世时，劝过、骂过。高子瑜听了，可郭克一走，他少了约束，如一个长不大，到处惹祸的男孩。小圣一炒作，激起其逆反心理：“你情我愿，妨碍谁了!关你鸟事!”
程庸苦口婆心劝过，高子瑜抛出奇怪逻辑，“说我与多名女性有关系，我就这一个，公开的，看他们还瞎说!”这都是哪跟哪，奇谈怪论。然后若有所思，似对程庸，似是自言：“她在外一个人，也挺可怜的。”程庸受过圣贤教育，恻隐之心，人皆有之，选择此等生活方式的人，值得同情么?
“校长，何苦作践自己。如果一意孤行，那么来人接待，余璐在场，我会走的。”程庸怒言。高子瑜白了一眼程庸，未置可否，不过此后程庸真的很少参与。 一次程庸与高子瑜、余璐和香儿等一行不期而遇。“程校长，最近很忙啊，怎么没看到过啊?”余璐热情地招呼。伸手不打笑脸人，程庸强颜而笑，“事多，很少上街!”准备抽身而逃。谁知高子瑜说道：“他不想看到，我和你在一起……”这话能说吗?玩笑能开吗?程庸发觉不好已晚，香儿怒容满面，泼辣地伸手将程庸拦住：“姓程的，等下，把话说清才走!”
“干什么?有什么好说的!”程庸不甘示弱，会吃人?双手抱胸，就不走，只有让人，还有怕人的!“姓程的，你教书用脑子，还是用手?”问得突兀，看来起不了什么妖雾。“是啊!”程庸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因话答话。“用的是不是身体的一部分?”怪腔怪调。街上停止流动，好奇地围拢来，“看有什么桃色事件!”捞取编制八卦新闻的脚本。“是啊，没错啊!”程庸在众人围观下，很愤怒。“我们也是用身体的一部分，怎么就被人瞧不起，你倒是说说!要不开个房间，脱光了，让你好好看看，我哪儿脏?看成你好不好这口。”无耻至极。程庸无言以对，没看高子瑜一眼，拨开人墙落荒而逃。“哈、哈……”香儿发出一阵狂笑，笑声中掺杂着嘲弄、无奈、悲凉……百味人生。 由个体到群体，县局质量抽测，每年一次，样本评价，带有随机性。主要目的是提高教师群体的质量意识，督促学校提升办学水平。抽测当天程庸出门赴南岭乡监考，回来后听说程菊将几名学生留在房间内，未参与考试。这也很正常，但凡有点教育心理学的人都清楚，一个班级总有那一二个低能学生，说穿了就是智力有问题。老师们不离不弃，让他们随班就读，已奉献不少了。客观公正讲，低能生参与质量抽测意义不大，程庸没说什么。 可第二天刚上班，教研室杨波打来电话：“程庸啊，你看看网上，都说你们什么了?”“杨主任，我还没上网啊!”程庸莫名其妙。“看看才说，高局长很在意此事!”杨波说完挂了电话。 程庸按杨波说的路径很快找到，文章题目《如此造假意欲何为》够吸引眼球。大致是说大成中心学校在抽测中，将差生藏匿，破坏教育公平，师德败坏云云，上纲上线。高子瑜一见一拳头打在显示屏上，他愤怒了，也崩溃了……自暴自弃，过上了麻将人生。中心学校几乎所有的事压在程庸身上，高子瑜偶尔到学校。不来就打个电话，当然是不可推脱理由。程庸不在其位谋其政，老师们不理解，背后颇有微词，程庸心力交瘁，寂寞难耐，引吭高歌，“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 郑老太仙游，逝者为尊，葬礼完毕，高子瑜陪领导就餐，程庸回校，迎面遇上柳菲菲，眼红如桃，甚是奇怪，不觉多看两眼。“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啊!”程庸情知犯忌，“没，就是有点奇怪，美人怎会眼红?伤心过度，不至于吧。”以为她要发飙，逃之乎要紧。“站住，告诉你吧，唉，这么大的事，郑怀都没带姐姐回来，说姐姐病很重，很伤心。”柔弱，无助。“对不起，我真没在意。”“没什么，就想和你说说话，吃了中饭才走吧?你自领导们都在，说说话吧，”“不了，凡人扎堆的地方，就三个话题，拐弯抹角夸耀自己，添油加醋，贬低别人，相互窥探，撬开是非。晚上叫月姐过来陪你说说话。”“好吧。” 作者简介：吴延洲，小市中心校副校长。出版作品集《静等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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