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中平：朱 桃

朱

桃

江西萍乡 童中平

　　朱桃刚躺下，欲伸手关灯，腰一使劲，又坐了起来。她从床头柜上拿过治伤痛的喷剂，左脚架到盘起的右腿上。昨天下楼滑了一下，扭到了脚，左脚内踝走路时有点疼。没红也没肿，她拇指慢慢抚着踝骨下缘，柔和的灯光下，小巧圆润的踝骨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她竟看痴了，一时忘了喷药。妈妈说她玩手机不看路。其实她是看到一条反腐信息，走神了。

　　两年多前的那个暑假，那天妈妈上中班没在家。晚饭后，她准备洗碗，爸爸似不经意地说：“我女儿要品有品·要貌有貌，又这么勤快懂事，哪个小子有这福分啊!”“爸!”她娇嗔了一声。随即爸爸说：“讲真的，你看上了哪个小子?”边说边看着她，爸爸的眼光让她想到一个词“审视”。她脱口道：“哪有啊。”爸爸笑了一下，收回目光，口里仍然说：“说真的，到底和哪个小子好?好到什么程度了?”爸爸和她讲话，好像没这样步步紧逼过，更没加过“说真的”这样的强调语。一丝不适应掠过心头，但马上又释然了，爸爸是舍不得她嫁人呢。

　　朱桃洗完碗从厨房出来，爸爸还坐在桌边出神。朱桃暗暗想，以后找对象，一定不要离家远了。爸爸叹息了一声，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女儿似地说：“哎，反正迟早是要便宜一个小子的。”

　　就在这天晚上，爸爸带她去了一家宾馆打麻将。朱桃一进房间，就有几双男人的眼睛望过来，有笑眯眯的，有亮闪闪的。朱桃本能的想往爸爸身后退，但青春的骄傲让她笑盈盈地迎住了他们的目光。

　　爸爸接了个电话，说有事，叫她陪客人玩会儿，悄悄交待她尽量把钱输给那个大个子。大个子手里有权，爸爸相中了一块地，只要大个子点头，爸爸就能拿到这块地。

　　上了牌桌，摸到牌，朱桃镇定下来。她心想：他既然要钱，送给他就是了，还慢慢输给他。真是“又要当婊子又要竖牌坊”。一手牌，大个子明明可以和，却心不在焉的错过了。凭女孩子的直觉，她看出大个子对赢钱没兴趣，大个子的兴全在她身上。朱桃一下子明白了，临来时爸爸为什么那副丢魂落魄的样子。爸爸是要把她当礼品送出去啊。爸爸的那声叹息伴着一丝冷意浮过心头。

　　朱桃体内像苏醒了一头洪荒猛兽。她想起同寝室的同学常说到的一个词“打猎”，还笑她天天缩在宿舍里，白长了一副魔鬼的身材天使的面孔。朱桃正正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大个子。只见他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肩宽背厚，一副好皮囊。年龄也不算太大，和爸爸差不多。那好吧，那就看谁是谁的猎物吧。

　　当晚，在床上，身体的痛和心灵的痛，双重袭击了她。她忍着不哭，她不再是她。她漠然地望着男人高兴得要哭的样子。她想：他采花成习，就遇到自己这么一个处子之身吧。爸爸的面容在她面前有些漂乎，一个想法却清晰起来：这几年，国家反腐力度这么大，一定要让爸爸和大个子分开，不要哪天连累到爸爸。

　　她开口说的话，吓了大个子一跳，“那块地不准给我爸爸，你跟我爸爸一刀两断，不准有任何来往。你就说没搞到我。把给我爸爸的好处折成钱直接给我。”男人眼瞪瞪地望着她。她恶狠狠地低吼：“你听到没有?”大个子突然仰头大笑：“哈哈哈，好，好，听你的，你真是个小妖精。”

　　转眼两年多过去了。朱桃大学毕业当老师了。社会上传言，大个子情人无数，有圈养的，有散养的。什么“圈养，散养”，难听死了。她什么养都不要。她决定和大个子分手，但犹豫要不要向他要一笔钱。似乎只有钱是自己和大个子关系最好的句号。她又怕自己要的钱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天她试探着说分手，大个子说：“不，你着什么急，你再跟我十年。”朱桃知道，她恐怕算是他那些“圈养”“散养”的女人中最好养的一个。她冷冷地说：“你真贪。”大个子说：“五年。要不，三年也行。”朱桃说：“你还想三年啊?”大个子没听懂朱桃的话，朱桃的意思是他随时会被捉走。其实大个子很胆小，有一回她说：“你怕不怕纪委找你呀?”大个子连声“呸呸”，又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把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大个子却正色说：“以后不准讲这样不吉利的话。”她突然就笑不出来了。看他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又怕死又以为自己不会死。

　　一刻也不能拖，她必须和他马上分开，免得他出事殃及她，毕竟这两年自己用了他不少钱，两三年内大个子最好别出事，以后出事也许就扯不到自己头上了。他不让她提诸如“纪委”，“出事”，“反腐”之类的话，她就字斟句酌，叫他把那些女人都辞掉，大事小事都按国家规定做。他不悦，说你醋意还不小呢，你还想后宫干政啊。她笑笑，使劲摇摇头，她要把和他有关的想法全甩掉。

　　昨天她看到一条新闻，一个高官又被捉了。她不由得走了神，把脚扭了。她心里烦躁，不会有什么事要应到他头上吧。正这时，厅屋里传来爸爸接电话的声音：“哦，昨天就联系不上‘大个子’啦?好!这个说人话不办人事的王八蛋，被省纪委叫走啦!好，好!哈哈哈!”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童中平，老家安徽桐城，现居江西萍乡。眼睛失明，从事按摩。业余时间写些文字。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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